92年第一次登珠峰失败 立志20年后再登

 

问：这是你第几次登珠穆朗玛峰？

老铁：第二次。第一次是在1992年夏天，我上大二，和三个师兄一起登珠峰，当时还是挺兴奋的，毕竟珠峰是世界最高峰，当时，我们从中登协借到的装备是1960年俄罗斯的笨重装备，加上路途遥远经费有限，我们止步于北坳大冰壁之下。一个师兄最高也只是登到了6900，我是登到了6100左右，当时我们从西藏那边登，高原反应特别严重，后来就下撤了。

我确实很希望有机会站到珠峰顶上看下风景，但没有一定要征服珠峰的想法，最多的也就是要挑战自己，当时便立志20年之后再回来。

 

问：第一次登珠峰时，你对它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老铁：从西藏那边登珠峰景色非常美，你会发现一座山像金字塔一样耸立在眼前，非常高，很威严，很冷峻，很俊美，觉得这是值得去挑战的一件事，只有一个感觉，就是我要试着爬上去。

 

问：当时立志再登珠峰的时间节点为什么是20年呢？

老铁：其实我也不知道，可能感觉20年之后是可以的，当时也没想三四年之后再来。20年，可能觉得时间足够，重新锻炼身体，重新努力一下。

真的过了20年后发现当年很多跟我一起玩攀岩、登山的人，他们都不玩了。但我一直没有放弃这个爱好，包括登珠峰的梦想，我也从来没有放弃，我觉得我还有机会，我应该还可以，我还想去挑战一下自己。

 

问：有媒体称你为自由登山客，那么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户外运动的呢？

老铁：自由登山客是媒体的定义，我觉得登山对我而言就是一个爱好。第一次登山，是与几个高中童鞋们骑自行车上长白山。那时，长白山没怎么开发，我们还可以在山上泡露天温泉。我在天池里游了几分钟，差点被冻死，为了暖身体，就从旁边的陡坡爬上了将军峰。中间，差点从风化严重的峭壁上掉下来。

1990年我考上清华后，我们开始成立清华登山协会，然后组织攀岩、登山的一些活动，基本上我觉得户外活动成了我的一个爱好。它已经融进了我的血液，我是非常喜欢户外。

玩户外都是在很健康的环境中，有氧气，有绿色，可以认识很多新朋友。在户外活动中，无论是登山、攀岩，都可以很真实的看到别人的本质、本色，非常容易交到更真挚的朋友。

 

 

23年后登珠峰 预备三年

 

问：那么再次登珠峰，你是什么时候出发的？

老铁：3月28日，我离开中国。尼泊尔这边登珠峰的队伍有40多个，每个队人数不同，我们这个队伍一共是5个人，最多的队伍有六七十个人。

我们都是到了这边才认识的，队伍里还有一个乌克兰小伙子。

 

问：大概做了多久的准备工作？都需要准备什么？

老铁：大概预备了三年，从2012年开始到现在。

因为珠峰是8000多米的山，所以至少要有7000多米的登山经验。2012年我登了新疆的慕士塔格峰，相当于拿到了登珠峰的敲门砖。之后我用了三年时间预备体力，开始跑步、登山、骑自行车等。

运动时间不太规律，有的人是每天都锻炼，但对于我来讲不现实，因为有时候要出差，有时候要陪家人，基本上我会每周有两到三次的运动。

 

 

2005年爬玉珠峰迷路 独自熬过14小时暴风雪

 

问：1992年登珠峰后，再次爬山是在什么时候？有过印象深刻的经历吗？

老铁：2004，我重新开始登山。当时爬了四川的田海子雪山，6000多米。

2005年五一期间我又去了青海的玉珠峰，完成了登顶，6100米。之前我对雪山的感觉没那么强烈，总觉得我可能也就适合攀个岩，但玉珠峰的登顶让我信心倍增。

当然那次登山也遇到了一次暴风雪，对我来说就是九死一生的经历。登山迷路属于技术原因，其实那个山从山顶到中间营地有路绳，但我和我的搭档小朗一起登的时候，他们把路绳给撤了，登顶后再下撤时，风雪起来后就把我们脚印给盖住了，之后就迷路了，当时我们也没带卫星电话，根本没带对讲机，因为觉得那个山太容易，就跟香山似的。然后我们就真的迷路了。

迷路后我体力又特别差，搭档让我呆在那里不要动，他去找路，结果找了半天也没回来，当时雪很大，我直接成了一个雪人，很害怕，尝试着往下找，找了半天也找不到，只好自己往下走。那个山其实很陡，我就躺在雪坡上往下滑，有时候速度很快，就用冰镐控制速度，有几次差点儿引发小型雪崩，跟着下来的雪太多了。

后来又差点儿掉进了冰裂缝，有条腿已经进去，另外一条腿跨过去了，我慢慢跳开冰裂缝，拿着冰镐拄着雪地，一点一点走。再往下走的时候，看见前面有两个彩色的像帐篷一样的物体，我以为是另外一个登山队，还特别开心，结果走到前方去之后发现是两具尸体。

 

 

暴风雪中偶遇两具尸体

 

问：你看到两具尸体时没有害怕吗？

老铁：2000年5月4号那天，这里发生过小型暴风雪，大概持续了三四个小时，有五个人当时就死了，有人是冻死的，有人是吓死的，还有人是滑坠摔死的。所以我看到那两具尸体时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一点都不害怕，还拍了照片，我想这是不是上帝让我看一看他们，让我跟他们家人联系把他们埋起来。当时我不知道这两人的尸体已经被发现了。

我遇到尸体时，暴风雪云层还在山上，我已经离开了云层，还是能看到蓝天，就是风大一些。有雪，但是山都是小雪，有风，我就继续往下走。内心非常骄傲，觉得自己这么牛，从暴风雪里面跑出来了，自己走回大本营应该是件多么荣耀的一个事。

 

 

出现两次幻觉 也曾绝望过

 

问：在这个过程中有没有绝望的时候？

老铁：当然有啊。走了两个小时还是找不到大本营，这时我才开始绝望，玉珠峰山下就是可可西里无人区的范围。

登山之前刚看了电影《可可西里》，这个地区太可怕，万一遇上流沙、狼、暴风雪被冻死等等各种情况在电影里都有呈现，这时开始很恐惧，想着总得找条路。

青藏公路在雪山西侧，我要是往西走就能够走到青藏公路上。

暴风雪已经下山，遮盖了整个高原，但是太阳能够透过云层照到我，我就一直往西边方向走。因为是垂直风的方向再往前横切，其实很辛苦，很累，很冷。走了两个小时已经是7点多了，找不到避风的地方，整个戈壁滩上也没有很大的石头。

我就想太不爽了，开始抱怨，还不如死在山上，跟那两个尸体在一起，这对登山者来讲还有点面子，如果登山者被冻死在戈壁滩上，很没面子。结果刚抱怨完，暴风雪真的停了两分钟左右，在我面前出现了一个S型的车辙，非常清楚，赶紧沿着车印继续往西走，走了一个小时，车印没了。

当时的状态就是想死，但又有点希望，然后希望又没了。

 

问：人在又冷又累体力不支的时候，很容易出现幻觉，你那会儿出现幻觉了吗？

老铁：其实整个过程更复杂，我当时觉得有一个人跟着我走，我还跟他聊天，我说你怎么又找不着这个车印了呢，你不是找路，找车印找得很是个专家吗，他反正也没回复我。我相信这是一个幻觉。

凌晨两点的时候，我觉得被冻醒了，当时应该是走着走着就站在那儿睡着了。因为我是扛着冰镐走，睡着后手就松开了，冰镐掉在地上把我给惊醒了。惊醒后发现自己站在无名高地上，特别冷，暴风雪也没了，天上全是星星，真正的一条银河的感觉，就是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周边什么都没有。

当时很清楚的知道，再睡的话肯定会冻死，但还是困得不行，之前一直有四五天是高原反应，没怎么睡觉，所以当时感觉自己做了两个梦，一个梦是又找到了车印，沿着车印走到一个村里，村口有个大柳树，一堆人出来欢迎我，还说大本营知道了我的消息，让我在那儿休息，明天早上送我回去。

另外一个梦是梦见找到一个酒店，168元一晚，一个人说你就睡这儿吧，我说我没钱，你让我睡走廊吧，然后我就又睡，结果睡睡又冻醒了，发现自己身边啥都没有。

 

 

失联18小时 遇见队友抱头痛哭

 

问：那么什么时候你找到了公路？

老铁：后来到了三点多，我觉得再睡肯定会冻死，我就把自己掐醒了，开始找北斗七星，找到北之后再往西走，夜里什么参考物都没有，我在西边找了一个最亮的星星盯着它走，走到五点钟的时候，看到远山有汽车的灯光，时远时近，我才知道前面有公路了。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非常平安，我相信我回到了人世间，也应该是有救了，这才开始感觉到饿，感觉到渴，之前都是恐惧、焦虑的状态，根本没有饿和渴的感觉。

 

问：当时有什么东西可以吃？

老铁：之前厨师给了一个鸡蛋，一块巧克力，还有一包牛肉干，他说基本上没问题，走不出去两三天也能坚持。

 

问：走到公路上后怎么找到了大本营的人？

老铁：六点钟的时候，远处有一辆车开过来，我赶紧冲过去，结果等了半天没有车，走着走着后面来了一辆货车，我就给它拦下来了。青藏高原，早上六点，黑乎乎的呢，一般的车都不敢停，货车里面有三个人，所以就停下了。我也是把冰镐藏到了路边，怕人家以为我带着武器不给停。

我还挺骄傲地跟对方说我是个登山的，失踪了一天一夜，没吃没喝，还问他们有没有喝的吃的，他们说吃的没有，一个人从后面递了一瓶啤酒给我，打开之后喝了一口，哇塞，真是太凉了。

后来我还搭了一段他们的便车，搭到离昆仑峰山口有5公里的地方，他们是要进山修路。

我自己继续走了三个小时，从六点半走到九点半，等我的脚踏上青藏公路时，大本营的车正好出来，大家见到我就抱头痛哭。

他们是要下撤，以为肯定找不到我了，突然发现我站在那时，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

整个晚上大家都没睡觉，一直在找我，第二天还有人准备上去救援，但是风雪太大根本上不去。第二天有两拨人上去，说找到脚印了，但没有找到我，也看到那两具尸体了，发现不是我，就这样一个状态。

 

 

经历九死一生后仍没放弃梦想

 

问：缓过劲之后，你有没有想过放弃登珠峰？还敢登山吗？

老铁：当时其实很多人问我还敢不敢登山。后来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其实登山是有一些风险，但只要预备充分，还是可以预防风险的。

有些运动我是绝对不参加的，比方说蹦极、滑行伞、航海，我觉得这些运动不可控。只要人一上了滑翔伞，上了船，再比如勘洞，进了洞里面，各种风险都无法预知。但是登山这个事情的风险在出发之前就会知道，可能需要适应高度，要锻炼身体，如果在山上滑坠，要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如果有雪崩要怎样保护自己，但在空中、在水上，在地里，各种潜在的风险根本看不到。

玉珠峰那次给我的教训就是那时没带GPS，没带对讲机，什么都没有，再登山时，我应该会带上这些。

 

问：经历了2005年的九死一生，之后你又继续登山了吗？

老铁：2007年，我带队又回玉珠峰想拍个记录片，由于某些原因没成功。2009年我跟一个哥们登顶了四川四姑娘山，那个山不高，5500多米，也算是锻炼身体。

2012年等了新疆慕士塔格峰，7546米。那时已经是商业登山，就是我交钱然后享受他们的服务。

今年我登珠峰也一样，交了20万之后他们解决交通、住宿等，比如说帐篷，到了地方他们都已经搭好了，也管吃饭。当然需要自己适应山的高度，还要带技术装备，懂技术，这些是必须的。

所以这次登山没那么复杂，因为一路上尼泊尔当地夏尔巴已经把路线设计好，我拿个上升器卡上去，就可以往上走了。

 

问：这次登珠峰为什么会选择商业登山的方式？

老铁：更方便，珠峰是一个很大的山，要是自己整那得累死。

 

问：这次本来预计要多久登完？

老铁：本来预计是两个月，就是5月20号左右登顶，然后下撤。

 

 

尼泊尔地震珠峰雪崩 梦想再次破灭

 

问：4月25日尼泊尔发生八级地震，珠峰出现雪崩。当时你已经登了多少米的高度？能说下发生雪崩时的场景吗？

老铁：当时我们已经登到了6000多米的高度。当天早上出发时，穿着羽绒服和羽绒裤，一路下来已经出了些汗。我钻进帐篷，刚脱下羽绒衣裤，还没决定换什么外衣和内衣，忽然觉得帐篷里的泡沫床垫开始像按摩椅一样振动起来，而且越来越爽的感觉。

我拉开帐篷门向外看，营地里的向导们都跑出了帐篷，聚在一起看热闹，估计也在担心是否地震。我的第一反应是，如果珠峰发生了地震，那么一定会引发雪崩和冰崩。于是，快速地穿上单层登山靴，开始观察两边的山体情况。由于天空还飘着雪，能见度不高，但可以看到旁边的碎石坡。

忽然我看见一道巨大的雪浪，目测大约有一百米高，冲过碎石坡！我赶紧大声告诉坡下的夏尔巴们：AVALANCE！（雪崩），然后自己冲回帐篷里，头贴着地席。第一次亲身经历雪崩，只知道雪崩会把帐篷埋起来，让人窒息，所以特别观察帐篷门口是否被雪埋起来。

起初，大概几秒之内，雪崩就开始袭击我的帐篷。再过一秒我感觉帐篷被卷起来，开始翻滚，我就和帐篷里的背包、睡袋、衣物、杂物等一起被飓风蹂躏。大概翻了三个滚，风停下来。钻出坍塌的帐篷，整个营地基本被雪崩扫荡成平地，炊事账、餐厅、储物帐、厕所等等，都塌在雪地中，各种帐篷杆凌乱地斜着。

还好没有人员伤亡。

粗略收拾完我们的营地，看到山路上陆陆续续有人被抬下来，才知道有人受伤了，而且比较严重。估计珠峰地震雪崩的事，国内应该很快知道，后来给家人报了平安。

 

问：这次登珠峰因为突发地震而终止，心里是什么感受呢？

老铁：最开始很纠结，还抱有希望，想着能继续登珠峰。后来慢慢也想开了，能登就登，不能登就回去。山，还在那里！这次，算是真正的近距离侦查吧。再回去预备几年，孩子们再长大点，我再回来！到时候，也许我的孩子们可以跟太太一起做啦啦队，见证我实现梦想。

 

 

登珠峰只是个人梦想 与其他无关

 

问：你有家庭，对孩子，对爱人，如何平衡登山这个爱好？因为有种声音是说你这样做是种冒险，或者说对家庭的不负责任。

老铁：有些朋友觉得珠峰太危险，觉得我的行动有些不可理喻，不如踏实地陪家人、好好工作。

也有户外的朋友，觉得珠峰已经太俗了，很多中国人已经登顶，没有什么价值，不如去登一些未登峰，还有点意义。

其实，珠峰是我的梦想，我个人的梦想，与其他无关。

我出生在长白山脚下，但并不是从小就混在山林中。事实上，更多的时间是在镇子里瞎混，或者憋在课堂里写作业。骨子里，没有呼啸山林的冲动。

我曾跟一个朋友说起，每见到一座山，都有等到山顶的冲动，而这种冲动，来自于几十年前的动画片《蓝精灵》。歌词里不是唱到：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我就想到山顶看看那边到底是否有蓝精灵，还是什么别的风景。

珠峰虽然最高，但它的安全系数也很高。全世界有14座8000米的山，珠峰在攀登安全系数方面比较高，就是说它不是很难，只是高而已，所以我跟家人说得也很清楚，我也跟爱人说，上不去就下来呗。像这次雪崩，我预感到可能会出现雪崩就出来看，看到了雪崩赶紧告诉别人，然后自己也躲起来，其实很多危险可以预见，或者知道怎么样去应对它。

 

问：前些天，国内公众都在关注雪崩事件中遇难的谷歌公司的一名高管。登山者的遇难，对你继续登山会有影响吗？

老铁：在我们队伍里的那个乌克兰小伙子也在谷歌工作，我们在路上也见过这名谷歌高管。我看到大概有五六个担架一队队抬着他们往下走，心里是个触动，我觉得自然灾害对登山者的影响确实有，我自己属于比较幸运的躲了过去，这些天我也看望了一些受伤的山友。但对于我来讲，我觉得登山过程中受到雪崩的袭击是可能遇到的挑战，自己需要有一些预备。受伤在所难免，有一定的预备是可以超越这个挑战的。

 

 

登珠峰这事儿肯定是非典型的生活状态

 

问：你觉得自己的生活是否是一种非典型性的生活？

老铁：我觉得不是。这次在尼泊尔这边有三四百人准备登山，大多数人感觉是在挑战自己，很多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包括我自己。这就像一个平衡，工作、生活和爱好的平衡。

我喜欢登山就是一个爱好，就像有人喜欢徒步，珠峰大本营本身就是一条特别好的徒步路线，大概十几天，很多人都在走，刚才我在村子里转的时候，还遇到了一个上海的兄弟，我觉得他们也挺好。如果他们跟我们平时见到的邻居大妈来讲，肯定是非典型的，她们肯定觉得你跑那么老远去走十几天，是不是挺奇怪的。

比如我，预备三年然后用几十天去登山，这么讲的话，是有点非典型，登珠峰这个事儿肯定是非典型的，因为既要身体上预备好，还要精神上预备好，还要在资金上预备好，这一段肯定属于非典型的一个生活状态。

但是平时你肯定也是工作、也是生活，也是锻炼，你比如说我有一个梦想，然后有一天你会去实现它，实现的那短暂的时间里，你可能是非典型的，但是平时大家都是一样的，只是每个人的梦想不一样。有的人想潜水，有的人想航海，我是想登山而已。

每个人的梦想，都是个人的梦想，不必高大上，只要去想，去行动，就有机会实现。也不必在乎别人怎么看你的梦想，只要坚持！事实上，你的努力坚持会激励他人追求梦想。

套用马云很俗的那句话：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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