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女儿出生后顺利上了户口

 

问：您和丈夫是哪年结婚又是哪年有了第一个孩子？

王茂臣：我是河北人，1982年20岁刚出头的时候，经人介绍认识了张伯增，他比我大7岁，我觉得他人好，善良，接触了两个多月就结婚了。他们家条件也不成，我们都是种地的，哪有什么嫁妆，他给了我150块钱，我给他买了条裤子。1984年9月，大女儿出生了。

 

问：那时办了女儿的满月酒吗？家里收入大概多少钱？养个孩子够吗？

王茂臣：我们挺开心的办了满月酒，请了乡亲朋友过来，一人给个三斤面要不就是三尺布。当时孩子爹在大队里干电工，一年能挣300多块钱，养孩子开销也小，自己家也种菜，菜也便宜，2毛钱能买一大筐。大女儿刚会坐的时候，村里计划生育的人就过来给她上了户口。

 

 

丈夫有残疾 生二胎也是想有个男孩传宗接代 

   

问：当时已经开始实行计划生育政策，你们怎么想到要老二呢？

王茂臣：老大是女儿，我们和其他人一样，也乐意再来一个男孩传宗接代。我觉得给丈夫生孩子也是理所当然。

孩子爹15岁时发生意外，断了两个手指，一只眼睛也瞎了，有残疾，我们想政策上应该有照顾，可以生二胎。

虽然当时村里房前屋后的墙上刷满了各种计生标语，计划生育的人挨家挨户讲政策，但我们就是觉得政策上应该允许我们生二胎。

　　

问：那你们问过村里管计划生育的人吗？他们允许你们生二胎吗？

王茂臣：他们不允许，我怀老二的时候找过，但我们也没听。结果老二生下来之后，无意中发现老二身体也有点儿残疾。

怀老三的时候，我们找到大队说，孩子爹有残疾，一胎是女儿，二胎又有残疾，我们是不是可以生老三，他们就往上报，说那就生吧，这么着我们又生了老三。

 

 

从老四开始到老七都是一时赌气

 

问：老三是男孩，身体也健康，你们家境也一般，为什么接下来又生了四个孩子？

王茂臣：其实第四胎怀上时我们本不想要，可是找到村里搞计划生育的人，他们没空理我们，都忙着挣钱，那就不找了。那时候做人流手术，大队得开介绍信到他们定点的医院做，还得妇联跟着才能去做，上别处去根本就不成。

后来等我肚子大了，还有七天就要生了，他们又找我来叫我把孩子做了。我跑到老家他们又把我抓回来。还口头承诺说只要把这个孩子做了，老二老三的户口就给解决。

我们就信了啊，我冒着危险做了人流，刮宫刮了5次，做完之后大出血，在床上躺了一年多。但最后老二老三的户口并没有给上。

    

问：可是遭了这么多罪受了这么多苦，命都快搭上了，怎么还会再想生呢？

王茂臣：其实就是为了一口气。他们答应给老二老三上户口的事没办到，这太不公平了。

张伯增：我特别生气，我说他不给灭了一个嘛，灭一个补俩。

王茂臣：我是憋气，孩子没了，答应给老二老三上户口，又没执行，说话不算数。后来我看到别人家冰箱里冻的肉，心里都难受，要疯了一样。

后来我想干脆找地儿上班。刚上班，计划生育的人就找我，让我做绝育。还说不做绝育，孩子户口不给上。我已经不信他们说的话了，但还是说当初怎么答应的就怎么办，要把孩子户口上了，我以后就不要孩子，要是不给孩子上户口，我把身体缓上来以后接着要。

后来真的生了四个孩子之后，计划生育的人见我还说，没想到我为了这个跟他们较劲。

 

 

没钱做人流手术 也没人拦着不让生

 

问：按照当时的政策，如果一个村里出现超生，村干部们有可能被扣除绩效，抹掉奖金。他们就没有拦着你们不让你们生吗？

张伯增：生完第四个孩子，公社，县里还有村里的人来过我们家，说要是因为第四胎把红旗给摘了，你们都得琢磨琢磨。后来村里一个干部说，这孩子不是他家的，是河北省她老姨家的。对方说那赶紧弄走，越快越好。

从老四开始，一直到老七，都跟人说是河北的，就没人管了。

 

问：你们只靠种地的收入，一下子要养活7个孩子，就没算过生活成本吗？

张伯增：我也穷，怀孕后要做人流的话，我没有钱，要是把孩子生下来，其实比那个开支还小。我给他面糊吃他也死不了。

 

问：可是您要养他好多年，这个并不容易。

张伯增：是啊，开始养活以后，觉得费劲了，思想觉悟提高了，但是已经晚了，造成事实了。

王茂臣：村里要管我，我就不生这些孩子了，他们不管我，人流刮宫要花四五百块钱，我没有，得去借。

  

问：当时去医院生孩子也不便宜，也需要钱。你们怎么办？

张伯增：老六老七都是在医院生的，生孩子的钱加起来3000多块，这个我可以借，因为还落下一个人，这个值。

其实我们从老四开始，都是有些置气生的，反正各方面原因都有，后来确实后悔了，他们都不要才合适呢。

王茂臣：都不要就对了，真的是后悔了。你看现在老四还得了抑郁症，每月去安定医院看病吃药就得好几百。

 

 

没户口的女儿生的孩子仍没户口 单身后得了抑郁症 

 

问：老四多大了，怎么会得了抑郁症？

张伯增：老四21岁了，因为没有户口，上到高中就辍学了。后来她在网上认识了个男孩，两年前两人结婚，但因户口也没法领证，一年后又生了个女儿，但是孩子户口还是上不了，婆家给她气受，她受不了就和男孩分手，但男方家要去了孩子的抚养权，老四就得了抑郁症。刚开始严重时谁都不认识，吃药后现在好多了。

过去特别伶俐的一个姑娘，现在不爱说话，眼神发呆，也不知道是不是吃药吃的，原来一百来斤，现在都快140斤了。在家待着待着还经常不出声就跑出去，而且没户口也没法找份正经工作。

王茂臣：别说工作，就连瞧病都瞧不了，瞧病都得使她姐姐的身份证。那几个没户口的儿子们看病，都得拿他爸的身份证去看。

   

问：生病后她再也没见到孩子？

王茂臣：没见过，我们也不想让她去，人家都要结婚了，她去看孩子算怎么回事。

 

 

唯一有户口的老大养家十几年 不敢找对象结婚

  

问：在你们的七个孩子中只有老大一出生就有户口，对她来说是不是压力更大呢？

王茂臣：我们两口也还在种地，有个十来亩地，一年下来也就挣个几千块钱，现在种子也贵，还要买肥料，种一季赔钱，种两季才能挣点钱。

家里现在主要依靠老大养家，老大在通州一家超市做导购，一个月挣个3千块，每月给我们俩2千，剩下的钱给弟弟妹妹买些衣服。老大省吃俭用，个头不高，1米六左右才90来斤，有一次还晕倒在地铁，我也是心疼。30岁了还没找对象，也不想结婚，怕对方接受不了我们家这么多孩子，觉得负担太重。

唉，最开始为了上班方便，老大在超市附近租了房子，也就能放下一张床的小单间，每月房租不到300元。后来她又为了省钱，不租房，每天来回四小时的公交上班，就为了多省出一百多块钱。

 

问：老大20多岁的时候，看见您怀老六老七，没有劝您不要再生了吗？

王茂臣：没说。她是不乐意，但她不说，我就是到医院做人流也要花钱，她也没办法啊。

 

 

孩子们没户口影响上学工作生活 甚至想过自杀

 

问：从老二到老七，三十年来，孩子们一直没法上户口，这对他们的生活有哪些影响？

王茂臣：没有户口，孩子们都动弹不了。老二没法参加中考报名，我们商量了一周决定让他放弃学业。过了两年，老三遇到同样难题，只好又辍学了。现在老二都30岁了，之前也是结婚生子，因为孩子没法落户，就交给女方了，女方还起诉老二要5万抚养费。案子最后还没结果。

老三也挺不容易的，初中毕业后没有户口找不到正规工作，只能搬砖，盖房子，铲泥，做临时工，一天挣个二三十块钱，他也不恨我们，觉得我们养孩子不容易。生病也只能到附近小诊所看看，严重的话才能拿着他爸的身份证去医院看，有时能看成，有时看不成。

老四坚持上到高中，还是没法报名参加高考，这才谈恋爱结婚生子，现在是抑郁症。

老五因为户口休学一年时，我们娘俩打架打到天亮。他就不想活了，要跳沟跳井的，就因为上不了户口这事，我生气还打了他。

今年9月，老五上了张家湾中学读高中。老三一直在跑他弟弟的户口，希望他能早点有户口好考学。

 

 

没拍过全家福没过过生日 后悔超生确实愧对孩子

 

问：那你们现在后悔超生吗？

王茂臣：确实后悔，不如不要这么多，别人家孩子有吃有喝，我们家孩子都没在外面饭馆吃过饭，连麦当劳肯德基都没吃过。孩子爹的预算是全家每天10元，过节都不一定能吃到肉，也就是卖了粮食挣钱了才能吃上一顿。

我们愧对孩子太多，就为了出一口气，真是不值得。但是要都要了，吃苦耐劳也得都把他们弄大。不管怎么着，还甭叫别人看笑话。

 

问：咱们家是不是之前都没拍过全家福？

王茂臣：没有。我们一张相片都没有过，真的，没开玩笑，大人孩子没过过生日。上次记者来给我们拍，真是我们的第一张全家福。全家人也没出去玩过，出去玩要花钱，可是没钱，借钱也费劲，二三百、三五百的还成，借多了谁都不借，是吧。人家得看你有能力还才借呢，没有能力还真不借。

生活的压力我倒不怕，把孩子的户口上上我心里就落地了，孩子该怎么奔怎么奔去，孩子该怎么着怎么着。

 

 

我们自己养孩子 凭什么要掏70万罚款

 

问：你们交了多少社会抚养费才换来了老二老三的户口？其余孩子的社会抚养费大概是多少钱？

王茂臣：去年5月，一张社会抚养费征收通知书送到了家里，根据规定，加上滞纳金，老二要交2000元，老三要交3000元，老六老七要交纳59万多元，六个孩子一共要缴费70万。

今年7月老二老三的户口才给上，交了5千罚款，都是借的。可是孩子吃的是我们的，没用政府抚养，他们也没给我拿过一分钱，凭什么让我们交滞纳金？

早些年对于超生的人家，找到大队，扣除500至1000工分，就能给孩子换到户口。开始生下老二，孩子爹并没意识到户口的必要性，就没去用工分换户口，直到孩子该上学，这才着急，我们一直在找大队、派出所，答复都是“超生，没办法。”

到了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时，有人说让孩子回我老家河北开当地出生证明，没准能上户口，我回到娘家问过医院，医院说从哪儿生的上哪儿开去。

　  

问：超生的几个孩子，您每次怀孕时村里计划生育的人都不知道吗？他们没找过你们？                             

王茂臣：没有，反正养活一个就说是外地的，他们都按外地的处理。不影响村里干部拿工资、拿奖金，拿地，跟他们没关系。怀孕时我也不出门，就在家待着，也不做什么产检。

 

问：现在老五、老六、老七都上学呢吧？

王茂臣：都上学呢。老五上了高中，老六上六年级，老七上四年级。

 

 

不知道罚款还有滞纳金 想打官司要赔偿

问：如果交不上抚养费的话，他们未来怎么办？又要跟哥哥姐姐一样上不了学结不了婚？

王茂臣：只能继续找政府部门。他们腐败，虚报瞒报我家孩子的真实数据，还能拿奖金，是不是？说到罚款，我们也不知道还有滞纳金，而且还好几十万。我觉得一分钱都不应该给他们，耽误我的孩子那么多年，耽误念书、工作，两个孩子结婚又离婚，生了孩子也没法落户。

而且一直没人和我们说罚款这事，现在说起来了。我们觉得就不应该交罚款，要交最多也就是十万八万。

大人有罪，孩子没有罪，你得给孩子公民权，孩子一降生就得有公民权，全国统一的现在都上户口不花钱，为什么不给我们上？

按照我的想法我一分钱都不掏，政府还得倒找给我，我得跟他们打官司，还要国家赔偿。

我们也想过找律师，可是我们没有钱，还得借钱。   

 

问：今年7月，老二老三的孩子因为交了五千元罚款而落了户口。

王茂臣：老三直接就去学车了，借钱去学车，你说是改变不？老三说学车拿了本没准还能开出租挣钱养家。    

 

问：如果剩下的4个孩子因为没钱还是上不了户口，怕不怕他们怪你们？

王茂臣：我觉得他们会不乐意，但不会恨我们。他们也知道我们也为难，我们家孩子都懂事。老六一直问户口上了没？孩子也想发展，还想学钢琴。我只能告诉她安安分分的把学习弄好了，爸妈知道没有户口是对不起你，但是你得努力刻苦学习，多学点知识，将来以后多条路，知识越深越好，将来以后自个儿闯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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