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大学毕业第一份工作是在国企工会,有个老师傅专门负责职工的白喜事,经常听他跟来办事的人说:“你成人了。”
我很好奇,人家都一头白发了,为啥说成人。
老师傅告诉我,中国有个习俗,无论你多大年龄,只要父母还在,就是个孩子。一个人真正的成人,是父母全都离开的时候。
上个月,我成人了。我父亲走了,走得十分有福气,静悄悄地睡过去的,因为太有福气了,过程很快,我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买的茅台酒也没喝上,不过最后一次视频的时候,我说“给你买了茅台”,我爸笑了。
这个笑,是他留给我的最后的印象,特别美好。
2.
父亲受阿茨海默症 、心脑血管病、糖尿病等慢性病折磨多年,安详地走了,我心知这是他的解脱,但还是十分难过。
亲人离世这事儿,写到文章里同样好难;甚至讲给别人听,都很难。我从老家回来,跟任何人都回避这个话题,也总在回避回忆我的父亲。他悄悄走进我的记忆时,总是正当壮年,气势如虹,笑咪咪的,不是拎回一只大猪头,就是拎回一挂大香蕉。他是个大嗓门,人未到家,声音先进门。
这种热气腾腾的回忆,像一把热腾腾的、刚离了炉膛的烧红的刀子,刀刀剜肉。
每逢此时,我就起身做事,看看书,做个面膜,吃点东西,走动一下,或者干脆做20个波比跳,身体被虐了,心灵就平静了。
我觉得人生,顶重要的一件事是有“把自己从痛苦里拎出来”的能力——你明白痛苦,知道痛苦,才一定要好好活着。
3.
父母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无论想还是不想,他们都在那里。怀念父母最好的方式,不是痛苦、哭泣,而是带着他们的某一部分心灵与身体,好好地活着、健康地活着。
要相信你快乐的时候,他们也很快乐;你享受的时候,他们与你一同享受。
父亲离开后,我心知自己成人了,我与死神之间的那道屏障与保护没有了;我心知没有父母的老家,不再像过去的老家,我没有了最重要的挂念。
这些事情想起来,是猝不及防的悲伤。
你没办法避免它。从出生的第一天起,这种痛苦,这个结局就老谋深算地摆在人生的某个路口,或早或晚都会狭路相逢。
我本来以为父亲病了这么久,我有充分的心理准备,等事情真到头上,才发现:亲人的离世,永远是人生最大的意外;无论做了多久的心理准备,真到了这一天,痛苦都是新鲜的。
4.
今天,我出差,在酒店。
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房间里,忽然好像有勇气告诉大家这个消息了。
这一个多月,无论在老家还是回到武汉,我刻意保持日常的工作量与作息制度。照常更文、给写作训练营的同学讲课、做饭、种花、撸猫、为孩子读萧红的《呼兰河传》,这种熟悉的、钟摆照常摇动的状态,给了我足够的安全和信心。
人到中年,是不能倒的。没有什么臂弯能让你停留,没有什么人能为你挡风遮雨,别人自强自立,不成为你的风雨,就已经是良心伙伴了。
人到中年,终于长大成人。转头再看18岁的成人,简直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跟玩儿似的。
18岁的长大成人,有宏大的梦想与虚幻的光环,总以为这辈子能怎样怎样;中年的成人,按部就班才让人踏实,能安安静静做点自己喜欢的事,生活顺遂、内心宁静,就是了不起的成功。
5.
13年前,我母亲走后,我学会了控制情绪、慢下脚步、体会生命微小的幸福。陪伴母亲住院的那个春天,医院院墙上的蔷薇花以及那些挤过花丛的清风,成就了我生命中某一部分的最好记忆。
母亲走后,我变得更加爱自己,不给可能伤害我的人任何机会。
不是我怕疼,是我怕母亲疼,她走了,我就是留在世上的她,我不允许这个她,过得不快乐、不自我,活得没有干劲儿。
如今父亲离去,我的身体里又一次注满了能量。
“化悲痛为力量”,我也曾经嘲笑过这句话,觉得它是一个口号,但随着人生一步步这么走过来,我发现有些悲痛,的确可以成为力量,或者说,我们应该刻意地把它变成力量。
这一个月,我努力工作、健身,每天晚上打开我的香薰灯,在薰衣草精油的清香里安然入梦;
这一个月,我多吃水果蔬菜,用心经营亲密关系,与闺蜜小聚吃饭购物,聊聊那些不正确却开心的话题;
这一个月,我经常看天上的云,站在阳台上吹夜晚的风,餐桌和书桌上的鲜花没有断过……
我满怀悲伤而充满干劲地活着,因为只有这样,才是为我父母负责;只有这样才是真正的爱。
好好地活着,时常满怀深情与喜悦地想起与他们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那些仅仅属于我与父母之间、无法书写,更无法与外人道的小事,是我所理解的,对亲人最好的爱与怀念。
“所有的挫折,都让我变得更好了”,这是我对自己的要求,同时是对父母的交待。
6.
每个人对生命的理解不同,我幸运地拥有一点写作能力和这个小小的、贴心的平台,把自己的经历、理解与感受写出来,希望能帮到与我一样身处痛苦中的人。
或者在未来的某一天,今天这篇文章能帮大家走出困境,充满干劲和热情地活在这个平淡、凉薄而无奈的人间。
如果能有哪怕一点点的抚慰与启发,我都十分开心,觉得写作是一件特别有意义的事。
当然,我仅代表自己的感受和思考,有用大家就拿着,没用也不必强求。不要浪费生命去争论是不是沉入痛苦,以泪洗面才叫爱。
爱的面目,只有当你深深感受到来自于爱的抚慰与温暖时,才能看清。
祝我们每个人,活在爱中,越挫越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