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宋玉武救人被砸伤苏醒后暴躁不识妻女，原是位“温暖的父亲”）
澎湃新闻记者 薛莎莎 实习生 杨梓怡
在女儿宋智的多次呼叫声中，躺在青岛大学附属医院病床上的宋玉武，虚弱地睁开眼睛看了看女儿，又合上眼。
时间回到一个多月前的6月3日。家住山东省平度市同和街道的货车司机宋玉武一早起床，驱车来到平时揽活的车站。
刚停下车，他听到街道另一侧一栋楼顶层（6楼）有一名女子要跳楼，被一男子拉住，双方僵持着。宋玉武赶忙上前报警，并组织周边市民找来被子营救。
不幸的是，女子坠楼身亡，坠落时砸中正在楼下扯着被子营救的宋玉武。宋玉武后仰着倒地陷入昏迷，被紧急送往医院ICU抢救。
昏迷14天后，宋玉武在女儿宋智的不断呼唤中醒了过来。几天后，宋玉武能开口说话了，但女儿发现，父亲变了。
他说话不流畅、意识混乱、脾气暴躁，连家人都不认识了。
48岁的宋玉武以开小货车为生，虽家里拮据，但他从没亏待儿女。为生活奔波之外，这个中年男人还爱唱歌看港片，有时女儿听歌，他跟着旋律唱起来，女儿常打趣笑道：“你唱得一点儿都不好听。”
“为什么短短一个月，我们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会遭遇这些？”宋智心中那个热心肠、温暖的父亲，怎么不见了？ 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
年轻时的宋玉武。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 提供
救人被砸重伤昏迷
6月3日，宋玉武像往常一样5点多起床，妻子也起床做好了饭。他吃了饭，开车把儿子送到学校，然后驱车去平时揽活的小车站。
女儿宋智早上6点多起床去晨跑，运动完回家，父亲和弟弟已经出门了。
揽活的小车站是个临时性车站。十多辆小货车停在这里，久而久之，有人需要拉货便都会来这里找司机。
车站在街边一侧，另一侧是居民楼和一排门面房。
早上7点，宋玉武刚到车站，就听到对面居民楼有人喊“要跳楼了、要跳楼了”。六层的居民楼顶楼一名女子要跳楼，有一名男子拉着他，双方僵持着。
宋玉武停车后跑到对面居民楼下，先打电话报警，再呼喊周边路人赶紧找被子，打算在下面接住女子。
没几分钟，宋玉武的车友雷铭也来到车站，他看到一位市民拿着一条被子从南边跑来，转头一看，才知道有人要跳楼。
不一会儿，包括宋玉武在内的9名路人，扯着被子，准备营救跳楼女子。
不幸的事还是发生了。雷铭听到楼上男子说“拉不住了，拉不住了”。随后，女子坠楼身亡，坠落时砸中了宋玉武头部及肩部，导致宋玉武后仰着倒地，头部再次受到重创。
雷铭赶忙跑上前查看伤情，只见宋玉武头部流了很多血，已经没意识了，“叫他没反应，嘴还一直向外吐气”。雷铭和周围群众赶紧呼叫120救护车，有人买来纱布后，把宋身体缓慢侧翻，为他止血。随后，雷铭开车去宋家里通知家人。
7时20分许，宋智晨练回到家，刚准备坐下吃饭，雷铭来通知说父亲出事了。宋智不敢相信，她边哭边给母亲打电话，然后坐上雷铭的车来到事发现场。
他们赶到后，宋玉武已经被送往平度市人民医院。宋智赶到医院看到了在急诊科的父亲，她握着父亲的手，哭喊着：“爸，你一定要坚持住，我就在你旁边。”
宋智仿佛看到父亲对着她笑了笑，似乎在说“不要害怕，我会没事的”。
医生说“情况很危险”，宋玉武被紧急推进手术室。宋智在手术室外守着，白色的灯光照得刺眼，她坐在地上，贴近手术室的那面墙，近一点再近一点，“让我爸能感受到我，感受到女儿在这里。”
宋玉武转入青岛大学附属医院时的诊断证明书
醒来后不认得妻女
手术顺利。医生介绍，已经把脑内大部分淤血清理出来，但因其病情严重，6月6日，宋玉武转到青岛大学附属医院ICU病房。
在平度的三天，宋智向亲戚借了三四万，都花光了。医生说治疗费用大概需四五十万，无奈她在筹款平台发起网络筹款。
宋玉武见义勇为受伤的事迹被媒体报道后，不少人献出爱心。筹款发起后四五个小时，就筹到了40万。筹款通道被关闭后，有些人想捐钱，发现已经捐不了了。
青岛市委政法委、见义勇为基金会工作人员前往医院看望，并送来2万元慰问金。也有好心人来医院放下5000块钱就走了，没留名。
宋玉武受伤严重，在转入青岛大学附属医院时，他被临床诊断为：创伤性脑疝、创伤性硬脑膜外血肿、脑挫伤、创伤性蛛网膜下腔出血、顶骨骨折、头皮裂伤、颈椎骨折、胸椎骨折、腰椎骨折、肋骨骨折、闭合胸部损伤、闭合性腹部损伤、呼吸衰竭肺部感染、高钠血症。
在ICU治疗时，宋智和母亲仅能在父亲做“高压氧”时，才能去看一看他。
平时，宋智和母亲住在医院附近的小宾馆里，一天50元，是附近最便宜的。之所以住在这里，还因为这里可以用宾馆老板的厨房做饭，“买饭吃比较贵”。
宋玉武一直昏迷着，直到14天后，在宋智的多声呼叫下，他虚弱地睁开眼睛。
没过几天，宋玉武竟能发出“嗯、好”之类的声音。这让宋智和母亲欣喜不已，“起码是个改善”。
6月24日，宋玉武病情好转，从ICU转入康复科。在医院的治疗和母女两人的护理下，他逐渐能简单说出话了。
但宋智仔细辨别发现，父亲处于“糊涂”状态，说的是“胡话”，“（他）意识混乱，不记得我们是谁，忘了很多事。很多话也不会说，只能说很短的句子，也说不流畅。”
“你知道我是谁吗？”宋智问。
“不知道。”父亲答。
“你知道你之前扯被子救人的事儿吗？”宋智问。
“不知道。”父亲答。
“你知道咱家有个小菜园吗？你每天都会去浇水的。”宋智问。
父亲呆望着她，没说话。
脑损伤不仅让宋玉武不认得妻女，也使他变得暴躁，推搡女儿，大吼大叫，自言自语。宋智说，“很吓人”。
一天晚上，给父亲送药后，宋智走在回宾馆的小路上，路灯昏暗，把来往散步路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想到父亲现在的样子，宋智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宋玉武病情好转，在6月24日转到了康复科，他能开口说话了，但妻女发现他意识混乱，总说“胡话”。
“温暖的父亲”
按亲戚邻居的话，宋智是被父亲宠着长大的。
宋玉武和做保洁员的妻子每个月工资不高，女儿读大二，学费生活费是一笔很大的开销。儿子正读小学，也要花不少钱。
一家人在平度市里没房子，常年住在宋智小姨家的两居室中。两年前，因为家里买了小货车，还欠下4万元的外债。
家里负担重，但宋玉武在儿女面前，却十分“慷慨”。别家孩子上辅导班，宋玉武不想亏待儿子，也报了名。
“我想要的、想吃的，我爸都会尽量满足。”宋智说，父亲出车回来会带很多好吃的，“我喜欢吃海蛎，在当季时，我爸会买来做给我吃。其实他也喜欢吃，但是他总吃的很少，都让我吃。”
宋智高中时，有一次发烧了，父亲赶到学校带她去看病。回来路上，两人去吃饺子。父亲点了一份三鲜饺子给女儿，点了一份最便宜的白菜馅儿饺子给自己。
宋智问他，怎么给自己点了白菜的，他说，“我爱吃白菜的。”
宋智心里一酸。她知道，父亲口味和自己一样，他是因为想省钱，“又贵不了几块钱，我宁愿自己吃得差一点，吃少一点，也想让我爸吃好点。”
饺子端上来，她把三鲜饺子分了父亲一半，又把父亲的白菜饺子分自己一半。
为生计奔波了半辈子，这个身高1.75米、体重近180斤的中年男人也有自己的小世界。他爱唱歌爱看港片，《纵横四海》《英雄本色》看了一遍又一遍，有时还拉着女儿一起看。
女儿听歌时，宋玉武跟着旋律唱起来，他最爱唱《神话》，宋智每次都故意打趣笑道“你唱得一点儿都不好听。”
有时候宋智和父亲耍小孩子脾气，宋玉武则笑笑说“你什么时候能长大”，然后耐心地哄女儿开心。
回想过去，再看看现在病床上脾气暴躁的父亲，宋智觉得以前那个“温暖的父亲”不见了。
“为什么短短一个月，我们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会遭遇这些。”宋智感到恍惚，但父亲的病情、母亲崩溃的情绪，一下子又把她拉回现实，这个家还需要她来撑着。
是个热心肠的人
“我爸总说谁都有个难处，都有需要帮助的时候。”对于父亲见义勇为救坠楼女子，宋智一点儿都不诧异，在她眼中，父亲“是个热心肠的人”。
从小到大，在宋智印象中，父亲几乎不拒绝亲戚、邻居、车友的帮忙请求。一次，父亲给别人拉货，虽然有工人搬抬货物，但他闲不住，总是去搭把手。干完活了他才发现自己胳膊酸。
那次他回家后，宋智看到父亲胳膊、肩膀都红肿了，手指还被夹出血，就劝他去医院，他不愿意去，只是买了些膏药贴上。
一次，宋玉武一位车友家孩子发烧，这名车友因为自己的车不能进市区正着急，宋玉武赶忙放下手里的活，直接开车把孩子送到医院。
雷铭和姚峰与宋玉武是多年的车友，没活时，车友们一起打牌聊天，相处多了，三人既是同行也是朋友，“人非常好，热心，找他帮忙，都很乐意。谁家里有难处让他知道了，只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从来都二话不说，能帮就直接帮。”
在宋玉武转到康复科时，姚峰曾来到青岛看望。他看到以前壮实的宋玉武现在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尿管，不能下地行走，生活不能自理，也不认得他，不禁感叹“太突然了”。
“谁也没想到（他）会摊上这事儿。”雷铭也感慨道。
宋智回想，以前父亲教育她，在保护好自己的同时，一定要帮助别人。“他说了这句话，自己却受伤了，现在应该是我对他说这句话。”
“我爸是不考虑自己帮别人的人，他会很心疼我和我妈为他操心，他也会因为不能照顾这个家庭而愧疚自责。”宋智说，“在救人的那一刻，我爸肯定是一心想把人救下来。以后我爸完全清醒了，如果他知道自己没能救过来那个人，他肯定会难过。”
（文中宋智、雷铭、姚峰均为化名）
责任编辑：李思文
澎湃新闻，未经授权不得转载。新闻报料：4009-20-4009
本文来源：澎湃新闻
责任编辑：
王晓易_NE00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