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乘风破浪的姐姐》上线,不知道多少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去看的人,最后像我一样真香了。
姐姐们又有趣、又有才、又好看。尤其是宁静,她还是那么美、那么自信。
虽然她这些年拍了很多影视作品,不过我印象最深的,还是《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的米兰。
米兰永远自信地仰着头,说:“得了吧小毛孩,你才多大就干这个。”
她是这部充满了青春荷尔蒙的电影里的玛莲娜,打开了一个少年对于成人世界的全部幻想。
而这样充满青春气息的国产电影,后来再也没看到了。
今天的国产青春片,套路太多
前几年,80/90后似乎都陷入了集体怀旧的情绪。荧幕上也顺势出现了一堆以“青春”为名的国产青春电影。
从流行歌改编过来的《同桌的你》、《后来的我们》、《匆匆那年》:
2011年12月,重庆。有多少人像这个姑娘一样,一到秋冬纸巾根本不能离手 / 视觉中国
80/90后还不懂事的时候,看过的疼痛青春,比如《左耳》:
不同的时间、地点、人物,却有着异常相似的元素——课堂上打打闹闹耍小聪明对付老师;男女主角欢喜冤家一样碰到了一起;流行金曲回忆杀;毕业节点上选了不同的路(一般是其中一个人要出国),终于分道扬镳。
多年以后,俩人见了面多半还会说:“我们的青春只是输给了现实。”闪亮的青春,和灰暗的成人时光形成对比。
这种情节第一次看觉得有趣,里面总有几个点能戳中你。看两次觉得还可以,谁的青春里还没个沈佳宜,或者遇到个陈孝正呢?第三次,觉得有点一言难尽了。直到,这些情节出现第N次的时候,终于有人快看吐了。
这些电影里,“作”是主角的重要行为方式。主角有多“作”,情节就有多“抓马”,“青春”就有多“疼”,也就越能赚取眼泪。
可能没有比这一对更“作”的了/《致青春2》
这不是青春,这是外面饭馆厨艺不佳的厨子,为了吸引你进去,什么料刺激往菜里加什么,配比还没弄好。青春的青涩、迷茫、暧昧,成长必须经过的阵痛,成了流水线的:撕x、高考、堕胎早。
青春的故事确实大同小异。1995年的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马小军一帮人每天也是整老师、逃课、打架、追女孩儿、抽烟、无所事事。
但是,情节在这部电影里可能是最不重要的。比如说,如果不提,有多少人记得电影中马小军是拿过板砖打人的?这种情节如果放在后来的国产青春片里,多半会变成“残酷青春物语”式的催泪情节,用来凸显男女主人公的感情和悲惨命运。
但是在这部电影中,这场闹剧是以一场没有打成的群架结束的。
这个情节后续发展太“反高潮”了 / 《阳光灿烂的日子》
不仅情节不重要,甚至你可能很难过多注意里面的情节,因为“人”在这部电影里才是最重要的。
因为是用第一人称的主观叙事,所以观众几乎是在和马小军同步感受,一个男孩向一个成年人过渡,所经历的所有梦幻、激情和破灭。这是任何曲折的情节、拼命渲染的情绪都无法代替的。
在《阳关灿烂的日子》里,一群充满朝气的年轻生命聚在一起,谈恋爱、游泳,在月光下弹吉他、唱歌,青春气息像诗一样洒满整个屋顶。
同样,马小军青春时光的遗憾,不是因为错过了一段美好的初恋,或者因为少不更事做错了某一件事终身悔恨;他的遗憾,就是青春本身,再也回不去了。
这部电影确实是导演本人的个人记忆,但它所有的情感,是经历过青春的人的共同记忆。“每个人都能在里面找到自己”[1]。
而过了二十多年,最好的国产青春电影,还是《阳光灿烂的日子》。
《阳光灿烂的日子》,太特殊了
2007年,姜文为他的《太阳照常升起》上《锵锵三人行》的时候,提到了《阳光灿烂的日子》当年的票房——5000万,“按照当时的电影票价,大概有1300万人看,到今天(2007年)差不多是4个亿。” [2]
当年内地票房第一的《变形金刚1》这个数字是2.82亿,观看总人次931万。[3]
而《阳光灿烂的日子》在内地上映的前一年,还在威尼斯电影节上获得了最佳男主角奖,成为《时代》周刊1995年度十大最重要电影top1。而1994-1995年,在世界范围内,都是电影大年。
这些成功是电影拍摄之前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甚至,这部电影在拍摄和后期制作过程中,一度差点胎死腹中。
和80年代背靠国有制片厂拍出来的经典电影相比,90年代初拍电影,很多是从市场上拿钱。
1984年的电影《黄土地》制片商是广西电影制片厂 / 《黄土地》
尽管姜文只花了44天就把王朔的《动物凶猛》改成了剧本,却一直没找到人投资。直到刘晓庆,也是《阳光灿烂的日子》制片人之一,找到了香港制片人文隽,后来又进来两家公司,筹来了一笔不大不小的资金。[1]中途也经历过资金到位不及时、有人撤资的风波。
不过,让电影资金陷入困难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姜文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很多人可能知道《阳光灿烂的日子》拍了25万英尺的胶卷素材。这些素材怎么来的呢?
电影开场三分钟的戏,“实拍中调动了20辆坦克、十多架飞机,几千人次,拍了半个月”,光是这一场素材就有3小时50分钟,“所以我拍完了这些,接下来许多方面就没钱了”。[1]
比缺钱更难的,是在北京的寒冬拍盛夏的戏。在室外为了不让呼出的冷气穿帮,演员不仅要穿单薄的衣服,还要在嘴里含冰棍,把嘴里的热气吸干。[4]
在这么艰苦的环境下还能坚持下去,也许只有“信念”才能形容整个剧组的状态。八九十年代不仅是经过六七十年代后的一代,创作力最旺盛的时候;也是市场刚刚兴起,非常渴望优秀创作者的时候。
王朔曾经说:“那时候作家比导演红,一个年轻导演碰上一个好作家,拿着剧本一拍就红了,作品也不寒碜啊。陈凯歌、张艺谋的都是好作家改的。到他们(自己)做的时候,就成了《英雄》。”[5]
《霸王别姬》,改编自作家李碧华的小说,有评论称“这是一部不会拍错的小说”
电影拍完之后,后期制作彻底没钱了。直到一个法国人,看完《阳光灿烂的日子》四小时的粗剪版后,说:“谁错过这部电影,谁就是错过费里尼的第一部电影。”[1]
他不仅为姜文找到了德国大导演沃尔克·施隆多夫,为电影后期制作带来了资源;而且写了一封很长的信给出了对电影的修改建议,其中就包括“剪掉电影中成年马小军的戏份”。[1]
沃尔克·施隆多夫,他最为国内观众熟知的作品是1979年的经典影片《铁皮鼓》/ 《铁皮鼓》
《阳光灿烂的日子》上映的时候,成为当时重要的文化现象。它由大明星执导,是为数不多在电影院上映的,以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为背景的电影,讲的故事还让人耳目一新。同时,它还是一部,在刚刚引进好莱坞分账大片、寻求市场化的电影市场中,打败了好莱坞大片的电影。
在1995年之前,中国电影票房和观影人次已经连续数年下降。1979年观影人次有293亿,人均观看电影28次;到1991年观影人次144亿;到了1994年,观影人次这个数字已经到了30亿左右。[5] 为了刺激市场,1994年底内地终于引进了第一部好莱坞分账大片。
到《阳光灿烂的日子》上映的时候,同时期上映的还有《狮子王》《阿甘正传》《真实的谎言》。当时北京的报纸的标题是:“阳光”击败“谎言”。[1]
在这部电影里,
姜文把他的记忆凝成了永恒
《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提醒观众,“这也许不是真实的”,“我的记忆也许出了差错”。
有人也在网上分析整部电影是不是梦,哪些是真的,哪些是马小军幻想出来的。
其实对《阳光灿烂的日子》,不一定需要把“真实” 和“幻想”分得那么清楚。
它本来就是最接近“梦”的那一类电影。
这个情境应该是马小军的幻想
梦境里的暧昧和模糊不清才是这部电影,同时也是回忆中的青春,最吸引人的地方:
马小军通过望远镜看到的米兰照片,也许穿的不是泳衣,只是一张普通的黑白照片;
他可能不像自己说的那么勇敢从一个烟囱里死里逃生;
他和米兰可能也不熟;
甚至他对米兰懵懂的青春期爱情都不一定是真的,一切只是他一个人的自恋。
据姜文自己说,这张照片,是用了四本胶片,一本胶片4分钟,四本16分钟,胶片一秒钟24格,等于拍了23040张照片,我们从中选出来一格,制成照片
真正喜欢这部电影的人,一旦掉进了那个世界,就很难去判断故事情节是不是真实合理了。因为已经被马小军(姜文)的情感、情绪裹进去。
它给你的“真实”,更多的是对青春期所有“感觉”的真实:
整部电影大面积的过度曝光,屏幕里青春荷尔蒙的气息几乎快要溢出来;
马小军透过望远镜第一次看到米兰的照片的时候,举了三次望远镜才看清楚照片在哪里,观众跟着马小军一起晕头转向,同时也被带进了他的主观世界;
这部电影有很多从马小军的眼睛去看的主观镜头
马斯卡尼的《乡村骑士》间奏曲预示了马小军无疾而终的懵懂初恋;
甚至,电影还让你“闻”到了“夏天烧荒草的气味”。
全片最美的段落之一
耿乐后来接受采访时提到,拍片时还太小,不理解内里的很多情绪,后来发现自己也有一个大学同学,跟马小军一样,去女生宿舍玩时,趴在喜欢的女孩床上,拼了命的去嗅床单的味道,"那个时候,我懂了"。[4]
这部电影里的青春荷尔蒙放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过时,就像《西西里的美丽传说》里,雷纳托看到玛莲娜时,产生的所有悸动。而这在国产电影中,是非常难得的。
姜文一直说自己拍的电影要“有劲儿”,而《阳光灿烂的日子》那股劲儿,也许就是刚刚看《动物凶猛》这本小说时的感受:“像针管扎进了我的皮肤,血‘嗞’地一下冒了出来。”
作为国内被解读最多的导演(也许没有之一),影迷喜欢在他的电影里找各种各样的彩蛋和隐喻,总是觉得表面的台词和情节里,也许有“私货”。
不过,我觉得至少这部电影,是没有什么“私货”的。作为一部处女作,它就是从一个人最珍贵的生命体验里,取出来,变成影像,再分享给所有人:
那时候阳光永远灿烂。我很想把逝去的变成永恒,和电影一起回到那段几乎已经被忘却的日子。但生活告诉我,我必须长大。
参考文献
[1] 姜文等.(2019).一部电影的诞生
[2] 锵锵三人行.(2007).姜文谈太阳照常升起
[3] 中国电影票房.(2007).2007年内地电影票房总排行榜
[4] 腾讯娱乐.(2013).一起聊那阳光灿烂的日子:姜文使诈夏雨耿乐互抽
[5] 金鑫.(2009).文学与影视、网络传播研究综述
[6] 饶曙光.(2016).中国电影结构性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