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内外,何以为家

2019-06-25 16:3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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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三十二年,葡萄牙人从妈祖阁附近登陆,澳门于是被命名为Macau。妈阁是座城。

这个城里有妈阁庙,人们拜妈祖,保佑往来海上的家人消灾解难,化险为夷;这个城里也有大大小小的赌场,台面上和台面下,人和钱一样来来往往。

叠码仔梅晓鸥就是连接台面上和台面下的人之一。彼时,她正混得风生水起,在这么小一片土地上有自己的别墅庭院。

见不得光的人,找她兑换筹码,保护了自己的隐私;山穷水尽的人,找她借钱,随时准备东山再起。无论赌客输赢,她都有佣金拿。赢了抽成,输了追债,就是梅晓鸥们的日常。

当然,这样一个世界,和普通人的生活经验相距甚远。影片用前半小时铺排了一段不长不短的编年史,不外是为了让观众弄明白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和人物之间的利益关系。

大老板段凯文,梅晓鸥的老客户,一个甭管输成什么样,都能保持体面的商人。这是让梅晓鸥佩服的地方,信任感也正来源于此。


史奇澜,意外邂逅的艺术家,一个梅晓鸥死也不肯当成客户的已婚男人。可也就是这样一种保护欲,发酵着微妙的情愫,让她自乱阵脚。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家底输光、妻离子散的赌客们似乎吃透了梅晓鸥的弱点,气定神闲地吹牛,反反复复地骗钱,毫无愧色地赖账,直到把脸撕破,把事做绝。

同行华仔说,叠码仔只要不沾赌,就一定能当老板。你没有赌钱,为什么也做不成老板呢?这一问,问出了梅晓鸥几经起落沉浮的关键。

男人赌的是钱,女人赌的是感情。在最不讲情面的地方意气用事,哪有不输的道理?

如开篇所说,梅晓鸥曾经刻意不去记住客户的名字,因为有名有姓,人就有血有肉起来。判断中掺杂了意气和感情,就会失去理智。

所以,当她把段凯文、史奇澜们的名字放在心尖上,一切就失控了。

彼时的梅晓鸥,为段凯文担保被赖账,连自己的别墅拿去抵账。叠码仔老猫看不下去,对段凯文大打出手,她反而生老猫的气,护着段凯文逃跑。

史奇澜呢,为了还梅晓鸥3000万铤而走险,自己当了一回叠码仔。梅晓鸥却分文未动,为了逼对方戒赌,宁愿把债务一笔勾销,甚至还要在千里迢迢的追债路上,放纵感情的发酵。


梅晓鸥的,成了被人利用的软肋。落魄的段凯文们、史奇澜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她借钱;时机一到,卢晋桐们、陈小小们,用尊严和可怜博取她的同情,从她身边换回儿子和丈夫,请一份现成的好处。哪怕在孩子和丈夫最落魄的时候,他们像死了一样不闻不问,任凭梅晓鸥拿出自己的命去拯救,去承担一份不离不弃的责任。

颇为讽刺的是,儿子长到青春期,不满妈妈的新男友,开始学会找爸爸。梅晓鸥急了,叔叔跟你爸爸不一样!同样是赌徒,有什么不一样?

或许,史奇澜的艺术家气质更吸引人。他把晓鸥当成缪斯去挖掘,去创造,还把一个字写在工作室的名字上。但真正的不一样在于,赌桌上的卢晋桐,是遭梅晓鸥恨的,是她大着肚子跳脚也没能挽救的废人;而史奇澜的赌瘾是她亲手带起来,又是她付出一切拯救的,愧疚、责任、怜悯、成就混在一处,就成了舍不下的感情。史奇澜最得意的作品是一座刻画梅晓鸥母子的雕塑,而梅晓鸥最得意的作品是史奇澜。

所以,当她骂赌客为什么不能见好就收时,等于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及时止损一样无力。人性贪婪,欲壑难填。赌瘾是瘾,如瘾的激情也是一种瘾,都难戒。因为它们填补的正是人心上如黑洞一般的缺口。

这个缺口,对梅晓鸥来说,不是凭空来的。旁白中,梅晓鸥说她不知道爱这个男人什么,还拿命来爱,那就是真爱了。这话放在这样一部电影里,未免有些敷衍了事。至于梅晓鸥的人格从何来,动机往何去,几乎全都遗漏在故事之外。

得知儿子不学好,也沾上赌钱,梅晓鸥不惜把一书包的钱倒进浴缸,一把火点了,恨恨咒骂:穷命,穷疯了,祖宗八辈都是穷光腚,穷得只认识钱,不管什么来路的钱。结果怎么样?还是回到穷命。

如果说,儿子学爸爸赌钱,是对父母的报复;那么梅晓鸥混迹赌场,与赌作对、与钱作对,又何尝不是在拿命报复她的先祖?

电影没有说清的前史,在原著小说的开篇说得清清楚楚:嫁到梅家之前,梅吴娘的娘家村里就都是梅大榕这样的男人,出洋去番邦淘金沙,死了一半,活着的带上全部金沙兑换的钞票钻进赌档丢光,只能再回去做驴子拉铁轨、拉枕木。

梅大榕,便是梅晓鸥的阿祖。梅大榕娶妻前后花了十年,海上往返四个来回,每每连船还没来得及下就把自己输了个精光。梅吴娘在洞房里那一刻就知道新郎会怎么收场,可她梅晓鸥竟不认这个理儿,总以为自己遇上的是个例外,和常理不同,和梅大榕不同,和几十种人生、几十种家境早已验证过的人性不同。

家族血脉带给梅晓鸥的爱与恨、清浅与沉重,是改编电影未能如实还原的。可要是少了梅大榕的劣和梅吴娘的刚,她梅晓鸥也就不是那个完整的梅晓鸥了。

在这样的赌局中,梅晓鸥或许不愿承认,她的能力从来配不上她的野心。如果她的野心是看赌徒从自嗨到自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就绝不该对任何人心慈手软;但如果她的野心是自毁式地复仇,越惨烈越畅快,越虐心越享受,直到用最疼痛的领悟换来最彻底的脱身,梅晓鸥或许真的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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