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黄米，世界史专业毕业，长期接触各种书稿、文案。本文为网易历史频道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
“从远古而来的她，身上散发着青春的活力，凝脂般的美颈上挂着玫瑰和罂粟编制的花环；她总是在夜晚降临人间，用柔和的目光织起一张情网，让每个男人失魂落魄无法自拔。”莉莉丝是谁？在希伯来传说中，她是夜之魔女，用她迷人的秀发诱惑男人。在《圣经•以赛亚书》中 莉莉丝（lilith或lilit）意为“夜生物”，“夜间怪物”，“夜间黑夜”或“尖叫猫头鹰”。 在犹太民间传说中，莉莉丝是亚当的第一任妻子，与亚当一样是被上帝用泥土制成的，而不是像夏娃一样是由亚当的肋骨变成。莉莉丝拒绝屈服于亚当，并且离开了伊甸园改嫁萨麦尔（Samael，还有一说是称为撒旦的情人）。这个传说源于大约成书于公元700到1000年的《西拉字母》（Alphabet of Sirach）。
罗塞特笔下的莉莉丝（1866/1868）
伯尼浮雕所刻形象之争
目前，考古文物中的莉莉丝形象最早见于伯尼浮雕（Burney Relief）。伯尼浮雕用赤土烧制而成，长50厘米，宽37厘米，其具体出土地点未可知，被认为是巴比伦、乌尔(Ur，古代美索不达米亚南部苏美尔的重要城市)或尼尼微(Nineveh，古代亚述的首都)民间匠人的杰作。20世纪30年代，这块浮雕由一名叫伯尼的黎巴嫩商人带到伦敦，因此被称为伯尼浮雕。大英博物馆辗转收购到这块浮雕，其实是收到了三块碎片，好在浮雕上的人物和动物造型还比较完整。
伯尼浮雕(公元前1800年–1750年)
浮雕上裸体的女性形象逼真生动。她的双眼深陷，在当时应该是镶嵌了天青石之类的石头，如今这两块石头已经不见踪影。她的嘴唇在角落略微翘起，戴着四层头饰，大部分头发挽成一个发髻在右侧，两个楔形的辫子垂到乳房上方。她佩戴的方形珠子组成的项链已经破损，乌尔出土的项链大多是这种造型。她戴着三个圆环组成的手镯，双手对称抬起，掌心纹路依稀可见，握着某种环状物（有学者认为这是芦苇环绕而成的“正义之圈”）。
她的乳房圆润丰满，但是没有单独建模烧制的乳头。细腰肥臀，躯干部位线条流畅。身后的翅膀相似，不完全对称，羽毛的数量和配色方案在细节上有所不同。她很像是一个人，然而她的“脚”证明她并不是，她具有三个大概等长的脚趾，腿上还有一个凸起。她脚踩着两头狮子，旁边还有两只猫头鹰。
伯尼浮雕配色复原图
其实，说她是莉莉丝，仅仅是部分学者的看法。关于她到底是谁，至今仍然备受争议。最初有丹麦的专家认为浮雕中的美女原型可能是一名高级妓女，而浮雕可能是4000年前挂在巴比伦妓院外面的标识。而大英博物馆古代近东部的一位研究专家则说：“他的分析有一定道理，但我并不这样认为。浮雕上的人物不是巴比伦主宰阴间的女神艾里什基加尔（Ereshkigal），就是他的妹妹——宇宙女神伊什塔尔（Ishtar，苏美尔语中叫作Inanna），她的角色类似于希腊神话里的阿芙洛狄忒，也就是爱与美的女神。”
伊什塔尔掌握着人类的性爱力量，如性吸引力、性交和亲吻等，因此她是新娘、已婚妇女和妓女的保护神，同时也是阉人和同性恋的保护神。有一首古巴比伦诗歌残片在每一行后都重复吟唱“城市建立在快乐之上！”诗中这样颂扬她：“‘我准备好了给你想要的一切，把你城市的年轻男人都带过来，去到城墙的树荫里！’……她的裸体让他们满足了六十次又六十次，年轻的男子疲倦了，伊什塔尔没有疲倦。”
伊什塔尔（伊南娜）雕像
这个浮雕大概是因其裸体而性感的形象而被认为是伊什塔尔，然而，也因其上面有猫头鹰和狮子的元素，而被认为与黑夜和黑暗相关。推测这一女性形象是莉莉丝或者艾里什基加尔。艾里什基加尔是地狱女神，是伊什塔尔的对立面，曾经抢走了伊什塔尔的情人。莉莉丝被称为“夜间猫头鹰””夜间怪物”，因此，这一浮雕的女子形象是莉莉丝的可能性较大。
莉莉丝形象的母题
在古代两河流域，有一个叫作阿达特－莉莉（Ardat－Lilî，ardat带有暴风雨的含义）的女性恶魔，这可能是最早衍生为莉莉丝的形象。她是一个报复社会的老处女。一则双语文献形象地刻画了阿达特－莉莉的处女形象：“少女，她不像别的女人，没有男人使她怀孕；少女，她不像别的女人，没有男人让她开花；少女，她在丈夫的膝盖上但没有与她有性接触，少女，丈夫虽把她揽入怀抱但没有脱去她的衣服，少女，她的发簪从没有被丈夫摘下，少女，她的乳房从来没有任何奶汁。”她是没有正常性生活的少女，专以攻击男人作为补偿。在巫术文献中常常提到阿达特－莉莉，她被认为能带来男人阳痿和女人不育。牌匾上她被描画为具有蝎子尾巴的母狼正要吞吃一个年轻姑娘。作为处女恶魔的阿达特－莉莉是性掠夺的恶魔的人格化身，她从人类男人之中选择一个作为配偶。当她与牺牲品进行性交的时候，人们会感染危险和致命的疾病。有时她捕食在炎热夏夜的房顶上做爱的配偶。总之所有性爱恶魔都与人们的健康和活力为敌，她们力图耗尽人们的生命。
亚当在莉莉丝到来之前搂住孩子
犹太文学和宗教受巴比伦影响较大，这主要是由于巴比伦之囚：公元前597年—前538年，犹大王国两度被新巴比伦王国国王尼布甲尼撒二世征服，公元前587年，尼布甲尼撒二世第二次进军巴勒斯坦，并且将犹太王国大批民众、工匠、祭司和王室成员掳往巴比伦。公元前538年波斯国王居鲁士灭巴比伦后 ，被囚掳的犹太人才获准返回家园。10世纪成书的佚名文献《便西拉的字母》(The Alphabet of Ben-Sira)中有这样一个故事：有一天，亚当和莉莉丝因为性爱位置问题吵架。莉莉丝说“我不可在下”，而亚当说“我当在上，不可在你之下；你当在下，我在你之上”。而莉莉丝认为自己和亚当同出一脉，并没有尊卑之分，而亚当并不同意莉莉丝的说法，于是整件事终于谈崩了，莉莉丝离家出走。亚当去找到上帝，上帝派了三个天使去追莉莉丝（Snvi、Snsvi以及Smnglof），并说：“如果她愿意回来最好，否则，以后每天就会有她的100个子孙死掉”。天使们在红海中央找到了莉莉丝。他们将上帝的话传给了莉莉丝，但是她还是不愿回来。天使说“我们要将你溺死在大海之中”。莉莉丝仍然不愿回去，还发起了伤害初生小儿的诅咒。
中世纪希伯来语的护身符，用以保护孩子远离莉莉丝
耶路撒冷的一家博物馆收藏了一张19世纪晚期德系犹太人从欧洲带来的“天梦之床”。一位足够关心其妻子并有一定经济实力的丈夫在其妻子生产前会租一套这种床。他们会在床的周围挂上护身符以使家人免受莉莉丝迫害，他们认为莉莉丝会导致孩子和产妇死亡。出生后到隔离的前八天，孩子们还到正门吟诵赞美诗。新生儿的母亲会从床上坐起来向他们投掷糖果以使其祈祷甜蜜。可见，犹太人心中莉莉丝的形象变得鲜明——一个危害产妇和新生儿的恶魔。
19世纪中期德系犹太人的“天梦之床”
更多时候，在欧美文学作品中莉莉丝是妖妇般的诱惑者。在《洛丽塔》中有这样一句：“亨伯特完全有能力跟夏娃交欢，但他渴望的却是莉莉丝。”在歌德的《浮士德》中有这样的描述：“仔细看看她吧。这个女人叫莉莉丝，亚当的第一个妻子。她那飘逸的长发，还有妖冶迷人的装束，令每个人都失魂落魄。”
约翰（John Collier）笔下的莉莉丝(1892)
在神话传说中，有许多形象是相似的甚至是重合的，因此也才会有伯尼浮雕的形象代表的到底是谁的争议。 莉莉丝可能是阿达特-莉莉，然而她也和伊什塔尔与艾里什基加尔充满了联系。她代表黑夜、代表女权，代表一个复杂的疯女人。她是神话中衍生出的一个基本元素，这些元素在传统中独立存在，不断复制。虽然数量是有限的，但通过不同排列组合，可以转换出无数作品，并能组合入其它文学体裁和文化形态之中，从而形成集体意识，并成为一个社会群体的文化标识。雨果在《历代传说》中如是说：“畏惧于我吧！我是莉莉丝、伊西斯、是世界的黑暗之魂。我命中注定要使人类恐惧，是难以捉摸的、不吉的、未知的存在，这就是我。颤抖吧！”
参考文献：
张文安，《古代两河流域性爱巫术的文化考察》
Gwendolyn Leick, Sex and Eroticism in Mesopotamian Literature.
Kvam, Kristen E.; Schearing, Linda S.; Ziegler, Valarie H.. Eve and Adam: Jewish, Christian, and Muslim Readings on Genesis and Gender.
Michael C. Astour Hellenosemitica: an ethnic and cultural study in west Semitic impact on Mycenae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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