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豹》:最后的华尔兹)
陈阿娇
历史新旧交迭的时代,贵族的表情是最丰富而曲折的。
《豹》是一本关于贵族的书,确切地说是一本关于没落贵族的书。此书出版于1958年11月,作者兰佩杜萨也是出生于意大利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豹》一书的历史背景是意大利第二次独立战争时期,法国波旁王朝的军队被加里波第的红衫军击溃,后者成功登陆马尔萨拉。意大利的历史走到了南北统一的时间点。
历史新旧交迭的时代,贵族的表情是最丰富而曲折的。本书的主人公萨利纳亲王是旧时代西西里旧贵族的代表,两个时代的向度产生了分力,撕扯着贵族的神经。一方面是自己作为波旁王朝一样的旧势力,自己很难在新的历史格局中找到自己的舞台,他内心对家族的没落感到极度不安。另外一方面,他作为贵族面对新兴资本家要参与政权,感到焦虑不安。亲王作为一名贵族继承了丰赡的物质财富,但对怎么守住这些财富却丝毫不感兴趣,更不要说如何去争取更多的财富。他的兴趣在于每天能阅读好的文学作品以及在天文学上的新发现。虽然自己不像自己的姐夫那样给家产来一次彻底的破产,但自己遇到债务难题时,也习惯于像一个败家子儿一样,卖掉部分家产来解决问题。这样的理财方式促成了无数小资本者的成长,像书中的堂卡洛杰罗,他们被形容像蝙蝠一样,飞遍整个地区。在新旧势力的撕扯中,亲王黯淡地死去,跳完了属于贵族的最后一段“华尔兹”。
在《豹》这部小说中,标题“豹”是一个隐喻,豹是优雅的捕食者,同时是少数可以进行近亲繁殖的食物链顶端动物,豹是代表贵族的符号。作者兰佩杜萨本人确实是一个新旧交替时代的意大利贵族,他借助亲王表达着内心的冲突,但又能够跳出自我的历史局限,俯视甚至嘲讽自己所在的阶级,即自诩为豹的贵族,在历史浩荡的波澜中,面对资产阶级不过就是羊群。这是只属于伟大作家的无私和诚意。
在《豹》中,分别代表旧贵族阶层和新兴资产阶级的两家——唐法布里奇奥和塞达拉联姻后,通过相互潜移默化和渗透,让代表未来的新阶层能慢慢学会如何更像个贵族那样生活,利用贵族式的教养,来赚更多的钱。一个阶级的崛起必然会带来另一个阶级的衰落,亲王法布里奇奥却怎么也做不到像探春那样治理家族以避免败落的结局。然而对于资产阶级的新一代来说,贵族那种优雅的教养固然有无穷的魅力,但他们面对问题优柔寡断无力自卫的性格注定要被取代,萨利纳亲王正是这样的贵族。
《豹》是告诉我们旧时代是如何过去的一本书。前者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中国明清小说中的哀世之作《金瓶梅》与《红楼梦》,亲王阁下面对祖先留下来的巨额财产显得无所适从,在守业的路上颠簸沦落,像极了西门府在西门庆死后的衰败,也恰似呼啦啦大厦倾颓的大观园。但是,与中国世情小说中不见明天的悲叹不同,《豹》也是告诉我们新时代是如何来临的一本书,作为远在东方的一个读者,在相隔一百多年的历史中,遥看意大利的西西里岛,却生发出无限的叹惋,东方是如何在世界云谲波诡中斩断了前进的进程,而西方又如何平和而顺利地完成了现代性的转变。
小说《豹》的贡献在于提供了思考历史进程的另一个角度。我们往往都看过太多资本家早期是怎么实现资本的原始积累以及如何进一步扩大资本的力量,以至于我们都忘记了资本家的兴起,完全是站在旧时代贵族的肩膀上,既是一种革命,也是一种继承。而本书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了解贵族这个物种的窗口,看完此书,我们才知道一直匍匐于历史胜者为王的观点中,我们其实市侩而短视,对于贵族一无所知。书中描写的萨利纳亲王更像是某种衣食无忧的专职人员,他们有一定的职业素养,有不用忧愁吃喝的生活,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似乎目的就是为了自己在专业上能有所突破,他无心管理自己的巨大财富而沉醉于文学审美和天文学的发现上。实际上掩卷深思,我们会产生一种设想,是否有贵族的社会,从集体主义出发,才是一种更合理的社会资源配置方式。这种疑与问,就是文学超脱于刻板历史而成就更加生动历史和新颖史观的伟大价值。
(原标题:《豹》:最后的华尔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