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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钟晓阳:停车莫再问(图))
小熊
第一次见到钟晓阳,是2008年的香港书展。那是我第一次去香港书展,那也是她许久许久之后,第一次在公众面前露面。
人们喜欢称晓阳为“天才少女”,因为年少时的那本大红大紫的《停车暂借问》,一出手就了得。然则,许多年过去之后,她的作品数依然只停留在年少时的少少几本。《遗恨传奇》出版后,她开始进行商业写作,文学创作的部分,一下就放了快20年。在香港书展上,钟晓阳复出演讲的题目是——“停车莫再问”,似乎要与过去告别。
讲座前,我和晓阳有过一段对话。半个多小时的时间里,给我印象最深的,竟然是她的沉默和晃神。很多个提问,她总是在问题结束后沉默不语,有几次我在想,是不是应该再把问题重复一遍的时候,她却又缓缓开了口。
我好奇她沉默和话语间停顿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是在回忆写与不写之间的往昔岁月吗?就像《春在绿芜中》里所写的那些故事?
当年,17岁的朱天心写下的《击壤歌》,在台湾狂销30万册,这本书被一再加印,甚至还影响到了生活在香港的钟晓阳。晓阳看了《击壤歌》,便给天心写信,一写就是长长几千字。
在香港的那次对话中,钟晓阳几乎回答所有的问题都是寥寥数语,唯有谈起这段往事,她说了很长很长——“我当时偶然看到《击壤歌》,特别喜欢,开始还以为是个中年男子的作品,看了那本书,我第一次有了给一个作家写信的冲动。于是我就提笔写了几千字的信寄过去,然后每天就等回信,等啊等,没有等到,我就又给她写,我说,你怎么不给我回信,我不敢相信你不给我回信,你快给我回信。后来终于等到了天心父亲朱西宁的来信,告诉我天心出去旅游了,让我再等等。后来终于通上信了,并且,我16岁那年,不知道怎么说服的我妈,居然同意我一个人去台湾找她们。那次我终于见到了天文、天心、天衣,住在她们家里面,那是《三三集刊》最鼎盛的时候,每天很多热爱文学的年轻人在她们家里穿梭,给了我很大震撼。”
这故事,她当然自己也有写下来,就发表在1982年的《大拇指》杂志上,题目是《月亮像一根眼睫毛》。《大拇指》是西西等人年轻时在香港创办的文学杂志,启迪了一代香港的文学青年。而《三三集刊》是稍晚一些朱家三姐妹及诸好友在台湾创立的文学刊物,启迪的是当时台湾的文学青年。那段时日就像晓阳所言,热爱文学的年轻人们凑在一起,心怀大志,办刊物、谈理想。
《三三集刊》的存在也是人生的一个大面向的写照,年轻时因为理想相聚在一起以为日子可以就这样长久过下去的年轻人,终究需要面对现实。大家毕业后各自谋生奔东西。服兵役的服兵役、出国的出国、写剧本的写剧本,当然也有像天文和天心这样,一路下来做职业作家。
回到香港后的钟晓阳,交出了《停车暂借问》,也让这几个字成为她身上的一个符号,再提起她,依然绕不开这本书。2008年,距离她写这本书,已经过去了30年,她让大家“莫再问”。
但我还是忍不住问她,放弃写作许多年,后悔过没有?她回答,没什么好后悔的,那是权衡轻重自愿放下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采访结束后,晓阳去香港会展中心进行自己的主题演讲。那一年的香港书展,天文因为新书《巫言》的出版也作为嘉宾出席。晓阳演讲到一半时,天文从会场的后门探头走进,晓阳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我本以为,不会再有机会见到晓阳了,一则她实在太低调,并不喜欢一再地出现在公众面前。二则,我们只有一次采访之缘,再见面她也不会记得我是谁了。
不承想,2011年2月,我们又在台北碰面。叶美瑶(台湾新经典创始人)把《春在绿芜中》在台湾重新出版,于是晓阳那年去了台北书展。闲暇时,天心把大家聚拢到木栅河堤旁画家朋友薛幼春、李永玉夫妻的画室,晓阳也在。我们一起喝茶吃东西,傍晚时去木栅河堤旁散步。
晓阳依然话少,那一行我才知晓,她是真的话少,任何情形下都是如此。后来天心在新书《三十三年梦》中写到晓阳时说,相识三十余年,晓阳说过的话不足百句,二人平日也几乎不联系,可见了面又都非常开心。
那次在台北的见面,晓阳就是很开心,开心地听着、走着,她的开心都写在眼睛里。天心一下走到我旁边,折下美人蕉的果实,剥开,留下种子递给我;一下又走到晓阳身旁,陪她说着话。后来下起小雨,晓阳和天心,共撑一把伞,走在我们一行人的最前面。我竟然有一瞬间的恍惚,在想,17岁时的钟晓阳,是不是也是就这样来到台北,和天心共撑一把伞,默默地走了一段路。
我想是的吧,就像那年台北书展上,晓阳和天心在活动对话上她自己说的,“人还是那个人,不管外表厚积了多少岁月风霜……今昔重叠中那脸,那颦笑,那眼波,何似久别。”“偶尔听到朱天心、朱天文她们从远方传来清亮的声音,便想跟着这一大队朋友一起走,也很高兴我们一起走了这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