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廷龙,祖籍安徽怀远,生于新疆哈密,现为安徽省书画院院长、国家一级美术师、文化部优秀专家、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安徽省学科带头人、安徽师范大学硕士生导师、安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兼职教授、安徽工程大学兼职教授。
孤岛访谈
这是一个悠久的话题了。一个人要到一个四面环水的孤岛上呆一段时间,除了维持生活的东西之外,只准他带一本书、一张碟……这似乎是一个判断人的精神生活的最好通道。如果是你,你会带上些什么?我们以这种独特的视野窥探城市人的内心,探讨人的精神实质,以别人的思想,观照我们的追求。
人要懂得生活的蕴藉
橙周刊(以下简称橙):刘院长好,刚刚从欧洲文化交流回来,有什么感想?
刘廷龙(以下简称刘):这次去欧洲有很多感触,譬如住的一个饭店,几百年了,房子歪歪倒倒,但人家就喜欢。还有莎士比亚的故居,院子里的古树保护得非常好。中国人过于喜新厌旧,欧洲人对历史的尊重值得研究。
橙:不少评论者认为你的书法刚健雄强,有一种正大气象,与青年时从军有关么?
刘:有关系的,部队生活本来就风风火火,我又在作战部队,那种气概肯定是有的。加上我出生在西北新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气象也会影响人的性格。当然我觉得父亲的言传身教更重要,他是个老干部,严于律己,一辈子正直。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兵家之气与文人之气可以相融,文人也直,带兵打仗的文人不少。
橙:印象中当过兵的朋友都能喝点酒,你却不怎么饮酒?
刘:跟遗传有关,我父亲不喝酒不抽烟。因人而异,苏东坡酒量也很小呢。
橙:你当兵在杭州,又长期生活在芜湖,江南的气息会濡染个人的书画创作么?
刘:芜湖是典型的江南气质,四季分明,让我与季节发生艺术的通感。芜湖是四大米市、五大通商口岸之一,虽然是个码头城市,但很有文气,萧云从客居这里,米芾、黄鲁直、张孝祥、吴敬梓都在这里生活过,少年时我随父母来到芜湖,所居的半亩园,是刘禹锡在诗文里写到的,明末清初的画家龚贤,也叫龚半亩、半亩园人,可以说芜湖从来就不乏书香墨韵。在父亲引导下,我从小就喜欢写写画画。我的曾祖父、祖父都是郎中,祖父写得一手漂亮的小楷,至今还能在芜湖找到遗迹。到杭州当兵时,我周末总是去西泠印社看书法作品,也没放弃练习,还在南京军区举办的首届战士业余书法展览上获得最高的奖项。当时八一电影制片厂驻南京站还为我拍摄了一部专题片《西子湖畔的战士书法家》。
橙:艺术土壤对一个艺术家很重要。
刘:是的。但社会未必给你合适土壤,许多时候需要人自己寻找。当年的八大与石涛到处游学,就是如此。石涛来安徽,在宣城待了十几年。
橙:在书画创作中遇到过困惑么?具体是什么?
刘:书画创作是时间的艺术,有许多是瞬间的、即兴的创作。从事书画创作的人,困惑就是怎么做得更好,这也只能等着时间的检验。我自己带了一批研究生,有的基础太差,只能从头开始,他们也让我感到困惑。记得陈丹青为此疾呼,说当下的美术教育有问题。
橙:你有个堂号叫 “三竿堂”,取钓鱼竿、猎枪杆、斗蟋蟀秆之意,现在还玩蟋蟀么?
刘:“三竿堂”跟刘禹锡的“日出高三竿”有关。人一生要懂得体会生活的蕴藉,在物中体会艺术。我玩的东西也多,蛐蛐还玩,这跟读法帖有相通之处,凡一眼觉有精、气、神、色者,当会蓄养。
橙:会不会被误以为玩物丧志?
刘:一个人的嗜好是创作的辅材,不能为了画画而画画,那样容易作茧自缚。艺术家就应该是玩家。像傅抱石爱古乐,黄宾虹弹琴舞剑骑马。
我也愿意比永久
橙:你作画写字,偶尔还写文章,这些对你意味着什么?你更看重哪一种表达形式?
刘:这些形式的存在不是我发明的,很多中国文人都会通一点这样的东西,譬如陈寅恪,譬如鲁迅,艺术家应该是综合家,不能单独看。陆俨少先生诗书画印样样通。艺术家只有打通一些艺术的形式后,方才入道。我也搞篆刻,并且参加过展览,现在也指导学生篆刻。真要说的话,内心里我更喜欢文字。我对中国古代的题跋特别沉迷,所以我作画题跋,都是自己有感而发,顺着一刹那的灵感写下来,那种感觉极其美妙。
橙:你获过许多大奖,1990年就在全国大展上获得一等奖,但好像宣传也不多。
刘:那是全国第三届中青年书法篆刻作品展,我写的是小行草横批。在这之前和之后,我都参加不少全国性书法大展,都有获奖。我觉得这些最终都是虚的,关键在于作品本身。
橙:2009年、2010年北京保利都拍卖过你的书法册页,最高的拍了20万元。
刘:能在市场上有所验证也是好事,感谢大家对我的关注与抬爱。
橙:你家墙上的鱼画得有意思,一条鱼,那么大的留白,一段题跋也见情见性。
刘:我们写文章都知道,不能面面俱到,要抓最重要的东西。古人对笔墨的理解,经常表现在一个点上,一花一世界,从一个点进入一个世界。我很佩服中国的说书人,一把扇子,一个惊堂木,就能调动人的联想。从少中让人联想,用少烘托出一种氛围。
橙:任何一个艺术家,都没有什么能与人攀比的,成也自己,败也自己。张爱玲得意早,才有资格叫一声 “成名要趁早”。纪德说:“别人比成功,我愿比永久。 ”你呢?
刘:我欣赏纪德的话,我也愿意比永久。成功是偶然的,永久是永恒的。
不要拿西方的尺子
量衣服
橙:你对历代书法与书法名人都有过研究,最推崇历史上的哪位书法家?画家呢?
刘:我对宋四家都非常喜欢,米芾性情率直,为了砚台和皇帝都耍个性,但米芾的字从间架结构到章法都非常严谨。苏东坡人生很曲折,《寒食帖》中充满悲怆,但表现得雅致。中国文化离不开儒和雅,文化人读了很多书,融入了很多东西,怎么不雅呢?
石涛和八大也让我沉迷。他们对中国画的理解非常了不起,传递的信息太丰富了,有中国人的基因中国人的密码。我也喜欢新安画派的几个大家,渐江、查士标他们在艺术上自成面目,都不是“达人”,他们一辈子用艺术说话。
橙:你的作品有古韵古意。
刘:借笔墨怀古怀旧。人都是过客,瞬间的过客,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弘一说悲欣交集,也就是这个意思。我觉得人需要怀古,这样才能心里有大爱,才能激发一种创作的东西。创作是与时间抗衡啊。
橙:你认为现代文人画与传统文人画有什么不同?
刘:笔墨的根本不能变。传统的重墨色,讲究韵,现代的注重画面的总体效果,但现在很多人还在做加法,减法不够,有太多快餐式笔墨,就像潘天寿批评的那样“四面出纸”,古人忌讳这点。
橙:你怎么看书画圈一波又一波的创新。
刘:我觉得书画需要坚持传统的气脉,而且积累到一定程度就有变化。五年十年二十年慢慢地就有变化就会创新了。为了创新而创新容易断脉,也不要总是拿西方的尺子给我们自己量衣服。这些年大家都在学西方,其实欧洲的文化是相当保守的,他们对传统的固执超过了我们。建筑风格几百年也没什么变化,交通工具变了,老房子还在,艺术品还在。
橙:为什么你说黄宾虹的画当今真正懂的人寥寥无几?
刘:黄宾虹是天才式的人物,他九十岁后的东西,一般人真不懂,完全是在表达自己的想法和趣味,不讨任何人的好,不讨任何人的媚。
多抬举安徽本土艺术家
橙:安徽省书画院近年来有什么创举与活动?
刘:我主持画院以来,每年都主办全省书画院院长联席会,并在会上举办一个专题研讨会,在全国是首创。每年也都组织书画家去皖南写生。我更倾向于皖南的山水,在这里对景写生,可以体会很多只可意会的东西。
橙:画院从五代时期就有了,到今天除了官方的,民间的、私立的画院非常活跃,怎么看当下的这种现象?
刘:我是主张联合起来做事。 2009年,我就邀请省内的一些民办画院参加我们的研讨会。
橙:吴冠中生前呼吁取消美协,取消画院,如何看待?
刘:吴先生的话大概有特殊语境,我不清楚。国家设立画院储藏一些人才,也很好。画院是有历史渊源的,我不认为养几个画家对社会有什么不好。画家可以为社会奉献艺术的真善美,对画家不要太苛刻。
橙:收藏方兴未艾,怎样看待拍卖会上的天价书画?
刘:价格有炒作因素。民间资本进入艺术品投资与收藏领域,对艺术发展有一定促进作用,但许多收藏家还是缺乏一些修养,辨别力不够。建议他们找一些懂行的人做参谋。
橙:安徽自古以来出现了许多书画家,但不可否认,不少画家的作品价格并不高,价值没有得到相应的体现。
刘:艺术与市场从来就不是一加一等于二。借贵报呼吁更多的有识人士多关注安徽的本土书画家,这方面要学习江浙一带的企业家、投资人士,他们更多的是抬举当地的艺术家。
带古代书画集上孤岛
橙:如果上孤岛,只准带一本书、一张碟,你会带什么?
刘:带古代的书画集,题跋文都可以,宋四家,明清的山水,都可以,见笔见墨。
橙:碟子呢?
刘:我喜欢西方歌剧。世界三大男高音之一的帕瓦罗蒂的东西,听了很陶醉,特别是《今夜无人入眠》。
橙:真实生活中有过孤身一人的情况么?
刘:有啊,当年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炮声滚滚响在头顶,差点就没了命。
手记
从春花到秋月,相约数次,终于坐定,与刘廷龙先生面对面。
十余年间,几次面访。曾在江畔,见得他的雅玩珍藏,见识其引云得雨的风采与气场。廷龙先生两地居室均整饬清雅,庐阳之居以洁白为主色,四壁悬其虫鱼,题跋韵味悠长。廷龙先生书艺,得王之真,得苏米之神,但其诗书画印又自出机杼,究通达之妙。
江水汤汤,十余年倏忽而过,不断听闻其引领艺事展开。时至今日,其阅览更为深阔,其艺更是水到渠成,臻至佳境。访谈时,昔日战友登门,听其忆及倥偬岁月,方刚血气如奔眼前。廷龙本北方人,却与江南息息相关,得南北气息,悉刚柔之道,见文武精神。
午间,相谈甚欢。步出院子,秋阳正好,染墨气而归。
皖南写生
古人咏东坡诗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