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中国
1939年11月6日,苏联最重要的节日十月革命节的前夕,突然门铃响了,很长很长的声音。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触了电似的,马上跳下床跑去开
门。一个军人站在门口,向我行了个礼说:“这是我们送给您十月革命节的礼物。”
李明站在那儿,我高兴地大喊,李明回来了!李明回来了!
出狱之后,共产国际的一些人仍然揪住立三不放。在没有征求中共中央意见的情况之下,他们单方面取消了他的中共党员的党籍,还不允许他回国。由于没有党籍、没有户口、没有工作,立三沦为一个普通的中国侨民,靠着每个月从国际红十字会领取的200卢布救济金来补贴家用。1943年8月,我们的第一个女儿李英男在莫斯科出生。尽管政治前途比较黯淡,女儿的出生还是给立三带来了极大的慰藉。
1945年4月-6月,中共七大在延安召开,在毛泽东主持起草的《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中,对“立三路线”作了实事求是的总结和评价。
这一年的12月31日,全家正准备团聚迎接新年的时候,却突然接到通知要他去苏共委员会一趟,我的心又悬到了嗓子眼。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在1946年新年钟声即将敲响之时,他终于回来了,一进门,他就抱起我说:“你猜猜,发生什么事了?”我当然猜不出来。他非常兴奋地说:“我又重新当选为中共中央委员了!”
我怀里抱着女儿,心里冰凉。我想完了,又要剩下我一个人了。尽管当初我决定嫁给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早晚是要回到中国去的。
立三看出了我的心思,他对我说:“你要相信我,等国内的局势稍稍安定一些,我一定竭尽所能把你接到中国,你同意吗?”我说当然,心情很复杂。但我对他依旧坚信不疑,因为他是一个从来都不违背诺言的人。
1946年1月,在阔别祖国15年之后,立三终于回到了中国革命的最前沿。在哈尔滨,李立三作为中共首席代表参与了争取和瓦解国民党军队的工作,也为保护丰满电站立下了汗马功劳。在分离了8个月之后,立三终于办好了我和女儿去中国的一切手续。
得知我要去中国的消息,周围有不少朋友都对我说:“你疯了么!你还带着孩子跑到中国,中国刚开始国内战争啊!你还没受够战争生活?”但是我说:“中国有千千万万的孩子,他们能在中国生活,我的女儿也能在那里生活。”
周恩来:要么离婚,要么加入中国国籍
1949年10月1日,新中国宣告成立。天安门城楼上,李立三站在了毛泽东的右侧。新中国成立之初,李立三被任命为劳动部部长。在当时的报刊上,关于他的消息频频出现。而我们组成的这个新中国级别最高的国际家庭,也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新中国百废待兴,身为部长,立三公务繁忙。然而工作之外他依然细心地呵护着我们这个饱经磨难、来之不易的家庭。五六点钟下班回到家,他有时会拉着我和孩子们到北海去走一圈。就在那个时代,我们都还是一直保持着国外的生活习惯,手挽着手聊天。立三知道我喜欢丁香花,在中南海沿着南海的湖边都是很高的丁香树,所以他每次去中南海开会的时候,都会让司机停车,摘一大把树枝,带回来送给我。我有时还怪他:“你看,你不是在破坏环境吗?怎能随随便便地摘丁香花?”他那个时候就像一个淘了气的小孩,低着头,但是下次还是故伎重施。
但幸福总是不长久,灾难往往接踵而至。
1960年,苏联单方面撕毁合约,撤走援华专家。中苏关系宣告破裂,我们家的安宁与和谐再度被打破。
嫁给中国党内干部的一些苏联妇女都一个一个地走了。我们平时都是在一起,还带着孩子一起玩,本来是一个小的社交圈。这个时候,却一会儿听说这个准备走了,一会说那个准备走了。很多人顶不住这个压力,绝大多数中苏婚姻家庭都散了,最后就剩下那么两三家幸存者。
中苏关系破裂后不久,有谣言传出我是苏联的特务,很快立三被叫进了中南海。周恩来向他传达了中央的意见:要么离婚,要么让李莎与苏联脱离关系,加入中国国籍。立三当时承受了特别大的上层压力,但是他非常坚定。他说,我知道李莎绝不可能干那样的事,绝不可能当特务。他甚至说:我可以用我的党性做担保。
在中苏关系不断恶化的形势下,老同志们很关心立三的政治生命,建议他与我离婚,但立三毅然拒绝了。他向同志们解释说:“我在苏联最困难的时候,李莎都没有抛弃我,还给我以极大的支持,我不能恩将仇报。”我得知后非常地感动,立三对我的情感,真正印证了中国的那句格言:疾风知劲草,路遥知马力。
一个和李立三有旧怨的干部站出来揭发说,李莎和苏联大使馆有联系,有修正主义言论,而且还把这件事正式上报到中央。1962年9月在中共八届十中全会上,康生等人再次和李立三谈到了我的国籍问题。根据苏联当时的法律,要想退出国籍,必须经过苏共中央同意,否则就会以叛国罪论处。而当时那种恶劣的中苏环境,根本无法通过正常的渠道来办理相关手续。简单地说,加入中国国籍,就意味着叛国。
我心里很明白,我应该怎么做,但是同时还是犹豫不决。因为我觉得加入中国国籍以后,就好像跟自己的祖国彻底断裂了。苏联人一旦放弃苏联国籍就会受到舆论的谴责,也绝不允许再回去。我从小生长在苏联,对自己的祖国、对国内的亲人也很难割舍,但是为了爱情,我又不得不作出痛苦的抉择。
1964年7月,我向北京市公安局,提交了加入中国国籍的申请书。周恩来亲自批准了这一申请,两个月后我正式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