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毒药自杀的男孩活下来了，有一种病却无药可医

社长等这个消息等了14天。

8月13日，服用剧毒农药百草枯14天后，医院终于传来好消息，“杀鱼弟”孟凡森脱离了生命危险。

澎湃新闻

“现在情况蛮好，都能下来走路了。”小孟的妈妈说。

澎湃新闻

如果康复快，再有七到十天就可以出院。

17岁的小孟在逃过一劫后，跟记者讲起了未来的计划：想要休养一段时间，想要找一份合适的工作。

爸妈也说，人活着就很开心了。等修养一段时间后，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

小孟自己也没有想到，当初和家人的争执，一气之下服用了百草枯的行为，会让他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

他的故事中有太多值得挖掘的东西。

网友评论说，这个故事是“被嫌弃的杀鱼弟的一生”，是日积月累的绝望压垮了他。

1

一些误解

故事的起因并不复杂，9岁在网络上爆红的“杀鱼弟”小孟，8年后因和家人争吵，一时没想开，服下剧毒农药百草枯。

“杀鱼弟”走红 / 视觉中国

新闻刚出来时，误读已有信息的网友们，纷纷义愤填膺，讨伐小孟父母：

“这家父母就是压榨孩子，不让孩子上学。”

“听说他经常毒打孩子，打得差点摘除眼球。”

“这么穷还生六个孩子，就想着帮自己干活，真是个自私作孽的人。”

……

只是事情的真相果真如此吗？我们也许并不了解他们。

对于“眼睛被打伤”的传言，小孟澄清说，是自己玩鞭炮时不小心炸伤的。

父亲也没有“不让自己上学”，事实是小孟自己不爱学习，成绩倒数，经常逃课、去网吧，最终才再次辍学。

小孟父亲说，自家六个孩子有两个是小舅子的遗孤。

杀鱼这份工作，也是小孟充分考虑家庭情况后的决定。

还有关于“杀鱼弟很久以前就想要自杀了”的揣测，小孟自己在采访中说，自己只是一时冲动。

“现在很后悔，给钱也不喝了”——他甚至不知道百草枯的毒性是恐怖而致命的。

随着对小孟一家的深入采访，这个家庭的原貌在我们面前徐徐展开。

2

他本可能改写命运

“杀鱼弟”家里有六个孩子，他排行老大，今年17岁。

8年前，他曾走向人生的分叉口，有过可能改写命运的机会。

2010年底，一段视频在网上走红。视频中，小孟在自家鱼摊上，手持菜刀，娴熟地将一条条鱼开肠破肚。

因为动作利落，眼神犀利，他被网友戏称为“杀鱼弟”。

9岁的孟凡森 / 视觉中国

视频为小孟一家带来大量关注，越来越多的人来店里买鱼，水产店还更名为“杀鱼弟水产”。

杀鱼弟水产 / 视觉中国

很快有网友指出，小孟的年龄正处在上学受教育阶段，应该和同龄人一样在教室里学习知识，而不是在鱼摊上，重复地宰杀一条又一条鱼。

于是，在好心人的帮助下，辍学的小孟重返课堂上，接受他本应进行的义务教育。

回到课堂的孟凡森 / 视觉中国

可没过多久，小孟就再次离开校园，重返鱼摊。

重返鱼摊的孟凡森 / 视觉中国

邻居反映：“有时候去个三天两天不去了，有时候早上去了下午就回来了。他父亲说读书有什么用？只有干活挣钱。孩子自己也不想读，说实话他根本读不进。”

“他现在还是跟着我们做生意，不愿意去上学，在苏州（江苏）这边不好好上，回山东上两年也没好好上，然后就不上了。”父亲在采访中也如此说到。

这样的结果，与小孟最初的愿望背离。

他曾说，自己长大后一定要好好读书，不想让爸爸这么辛苦。

只是基础差，跟不上教学进度，再加上那时外来务工子女还得交借读费……种种现实，最终让小孟从课堂回到了鱼摊。

读书，没能成为改变他人生的“捷径”。

爆红给小孟生活带来的另一个改变，是竞技类亲子节目《加油老爸》的邀请。

节目开出的条件极具诱惑力：一个可能出名的曝光机会，一笔一万块的丰厚助学金。

同期节目其他孩子的爸爸，是医生、动画片导演，自己的爸爸，是杀鱼的。

别人家的问题是“孩子最喜欢去哪个国家”，小孟家的问题是“春运火车票提前几日起售”。

别人家的爸爸自豪地分享自己的教育理念，小孟爸爸被一个小孩的“犀利”提问难住了：

“请问你是不是利用你的儿子挣钱呢？”

“你想让他长大了也和你一样吗？”

“你的儿子如此年幼，才10岁，你就让他干活，你是否忍心和心疼呢？”

“你的儿子自己希望杀鱼吗，让他来回答。”

这是一场对“贫穷”公然的质问，带着居高临下的审判和羞辱。

小孟爸爸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两只粗糙的手搓来搓去无处安放，显然招架不住。

小孟拼命维护爸爸： “鱼是我自己要杀的。”

“一般谁都不喜欢杀鱼，就是看爸爸的手都冻红了，我才帮他杀鱼的。”

他还说：“我觉得爸爸是世界上最棒的一个人”。

最终，小孟第一个被淘汰出局，一万元的奖金也与之擦身，他哭了。

又上了几次节目后，小孟的热度渐渐冷却，又回到了熟悉的摊位。

成为网红，看到了更大的世界，也并没有改变小孟的人生轨迹。

3

困境限制了人的想象力

节目上的窘迫，其实只是小孟一家困窘生活的缩影。

现在，很多买不起流行衣服、喝不起网红奶茶的年轻人会自嘲“隐形贫困人口”。

可真正的贫困，一点都让人笑不出来。

《2016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里显示，截止到2016年底，中国仍然有4335万人，日均收入不足7元钱。

一天7块钱，意味着什么？在北上广，甚至不够一天的地铁交通费。

对于这些家庭出生的孩子，和他们说诗和远方仿佛是开玩笑。

填饱肚子，才是头等大事。

就像小孟在节目上被问到梦想是什么的时候，他没有说好好读书，没有说当科学家，没有说环游世界，而是说开厂。

他的认知，直接“遗传”自父母。

梦想固然不分高低，但“开厂”也许是他所能想象到的、不用杀鱼外最好的生活了。

小孟的爸爸也曾多次问过儿子，是不是真的喜欢杀鱼，还是愿意出门打工，做点体面的活儿。

除了物质上的不足，困窘的家庭伴随着的，更多的是眼界的狭隘、想象力的匮乏、温水煮青蛙式的麻木，更可怕的是缺乏改变现有生活的勇气。

小孟本来计划着结婚后，出去找活儿干，后来又改口：“爸爸，我还是在家里杀鱼吧，外面那么乱，万一被骗了咋办呢？”

小孟住院以后，奔波于取药、缴费、照顾孩子的母亲，面对记者的采访，皱着眉头，“没想到教育孩子这么难，就觉得给他吃饱就好。”

4

忙于生计淡漠了情感

美国女作家芭芭拉曾经写过一本《我在底层的生活》，她体验了六种工作，包括服务员，零售，清洁，老人服务等。

为了应付上涨的房租和生活成本，她得承担更多小时的零工。

因为花了太多时间做各种劳苦的工作，她渐渐成为一个工作机器，无力去学习，去提升自己。

每天只能重复做同样的工作。

而打工期间，她发现自己的情绪和心境也发生了变化。

“有一次我站在那里，无助地看着某个还不太会走路的小孩把伸手抓得到的东西全部从衣架上扯下来，我顿时心想：堕胎用在还没出生的孩子身上真是浪费。”

“这个念头一定显露在我脸上，因为他妈妈最后终于出声制止他。”

芭芭拉随后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她发现，受过良好教育的自己，因为繁重劳累的工作，变得越来越苛刻、狡猾、怨恨。

芭芭拉的经历告诉我们， “衣食足而知荣辱”，真的不是一句空话。

甘地说过：“贫穷是最糟糕的暴力。”

关爱与沟通离不开时间与耐心的土壤，可对小孟这样的家庭来说，每天忙于生计的他们，留给彼此沟通的时间少得可怜。

疲累的生活消耗着他们的忍耐力与宽容，稍有不顺，便向身边人发泄。

温情和睦不是没有，只是太过稀少，从而显得奢侈。

这也是为什么，小孟的妈妈说，孩子辍学回家后，圈子非常封闭，没什么朋友可以疏解情绪，变得越来越敏感易怒。

这也是为什么，父母和小孟争吵越来越多，甚至会一言不合就动手。

连小孟喝下百草枯的导火索，也只是因父亲把卖给客人的鱼改价，不知情的小孟给客人算钱时算错了，父子二人从而产生激烈的争执，小孟才一时想不开。

生活的压力就像压在他们身上的一副重担，自顾尚且不暇，又有多少精力去照顾他人的感受和情绪呢？

反而是住院之后，他们在暂时的空闲中找回了久违的温情。

父亲愧疚地说：“砸锅卖铁也要把你治好。”

他们还反省自己说，以后要经常关注儿子的心理波动。

5

他的人生还很长

电影《我不是药神》里有这样一句台词。

来源：《我不是药神》截图

《了不起的盖茨比》中也有一句话，“当你想批评别人时，请记住，并不是世界上所有人都有和你一样的条件。”

小孟的父母固然愚昧，固然有错，但比起一味批判与谩骂，探讨造成“杀鱼弟”悲剧的原因，似乎更有意义。

当指责孟爸爸为什么不让小孟读书时，有没有人想过，为什么他不知道教育是改变孩子命运的机会？为什么小孟买了百草枯一月有余父母也没发现？

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局限在自己的家庭环境与时代背景下，渺小而又无能为力。

很多时候，他们不是不想过上更好的生活，而是不敢选，没得选。

而我们一路奋战，就是希望我们自身，我们的孩子，和这社会上更多的孩子，都敢去选，有得选。

太阳底下无新事，小孟和小孟一家的故事也还在继续。

希望身体逐渐恢复的他，能够如自己所愿，找到更好的工作，和家人更融洽地相处。

他才17岁，他的人生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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