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大卫，网易历史专栏作者，工业时代陆战史研究者，曾著有《哈尔科夫1942》。
在刚刚结束不久的德国队世界杯首场比赛中，德国队输在了墨西哥手下，而球场的地点正好位于莫斯科。国内军迷和球迷纷纷称莫斯科堪称德国人的伤心之地。事实诚然如此：德国在二战期间的第一次大败仗同样是在莫斯科城下。而且全过程更加富有戏剧性：德军在获得堪称德国军事史上的最大胜利后两个月就迅速遭到了惨败！这一点也完美复制了德国足球队在莫斯科的表现：刚刚取得世界冠军，就在莫斯科城下吃到了一次惨败。
德军进攻莫斯科的“台风”行动”于1941年9月30日发起，靠着德军战地指挥官的谋划及苏军高层的集体误判，德军中央集团军群在短短几天内就全线突破了苏军西方面军，预备队方面军和布良斯克方面军的防线，包围了三个方面军的主力部队并在两周不到的时间内消灭了超过60万苏军！随着苏军主力的覆灭，莫斯科城和德军之间几乎没了苏联守军！尽管如此，德军还是没有拿下莫斯科。现有的大多数资料均强调了苏军如何以几乎超人的魄力重组了莫斯科城下的防御，挡住德军，却很少关注德军自身犯下了什么严重错误，而战后的德军回忆则一味将问题推到天气上面，那么事情究竟是怎样？
并非举足轻重的天气因素
多年以来，关于德军进攻莫斯科失败原因最为常见的说法是德军败给了俄罗斯的冬天，而这一说法由于富有历史的宿命感（常常被用于和拿破仑入侵俄国进行对比）流传甚广。然而这一问题被过度简化了：德军进攻莫斯科的“台风”行动战役战线从南到北延伸超过了500千米，在如此广的地幅下，自然天气变化很大。从现有苏德双方气象记录来看，尽管德军的攻势的确受到了天气因素的一定阻碍，但直到德军攻势最终停止时天气都没有到最坏的地步。
德军六个参战集团军的气象记录显示，战役中第一场降雪开始于1941年10月7日，持续一周不到，而降雪量也不足50毫米。这次降雪主要集中在了德军战线的南部，而北部位于勒热夫附近的德军第9集团军则完全没有受到影响。而随后的化雪也并没有把德军的整条战线全部化作泥泞——尽管德军第4装甲集团军在10月10日的记录中称“四处的道路因为泥泞几乎无法通行”，但四天后道路就基本干了下来，十月份的泥泞时间也只持续了一周左右。尽管十一月初又有一次局部性的降雨，但从未出现过整个中央集团军群地段内的所有道路都同时因为泥泞无法通行的情况。对德军而言，泥泞最大的问题还是使得原先就岌岌可危的德军补给体系变得雪上加霜。
而严冬挡住了德军一说更是无稽之谈：1941年10月，中央集团军群的作战地段气温基本维持在了零度以上，在北翼的第3装甲集团军地段气温最低，但也完全没有影响该集团军的行动。11月份的气温也只是降到了零下10度和零度之间。实际上正是由于气温降到了零度以下，路面封冻，德军得以恢复机动能力才使得德军在11月中旬决定恢复进攻。
而酷寒来临，德军中开始出现成规模冻伤人员的1941年12月初，德军已经因为补给短缺加之疲劳停下了攻势。此时苏军西方面军投入了战略预备队展开了全线反击。德军因为酷寒加之疲劳，更因为完全没有料到苏军居然此时还可以发起如此强劲的反击而猝不及防，被苏军驱离了莫斯科城下。总而言之，泥泞和俄国冬季的严寒在莫斯科战役德军进攻阶段并没有对德军造成传说中如此之大的困扰，但冬季的酷寒的确在苏军反击阶段多少帮助了苏军的反攻。
乏力的进攻
从德军角度来说，比起严寒更为严重的问题则是一塌糊涂的补给体系。在战役开始时，德军只有两个铁道工兵团负责维修中央集团军群后方的铁路网，修复被苏军炸毁的桥梁隧道，各种铁路设施，同时将苏联境内的宽轨换成德国使用的标准轨。这些铁道工兵部队很快便被巨大的工作量彻底压垮，。对德军更糟的是，勉强修复的部分铁路网也完全达不到所需运力。而德国铁路系统内部的种种官僚做派，德军后勤部门和德国国家铁路围绕波兰地区铁路控制权展开的一系列内斗更进一步降低了铁路补给的效率。理论上中央集团军群每日需要收到30列火车，每列火车约450吨的补给才能维持进攻势头，但实际上只能收到12-20列火车的补给。这些仅有的补给多以前线急需的油料和弹药为主，但其他后勤物资的优先度便相应低了不少，造成了一系列问题。这一问题在德军的冬装换装上表现的最为严重。同流传甚广的希特勒命令德军不准备冬装相反，大批早已准备就绪的冬装积压在波兰和德国本土火车站的仓库里，因为铁路运力不足无法送到前线，而前线只有秋装夏装的德军士兵则四处从苏联平民那里抢夺各种衣物胡乱套在身上御寒。
当“台风”行动发起时，中央集团军群有四个主要的铁路末端（分别是斯摩棱斯克，涅维尔，罗斯拉夫尔，戈梅尔）为前线六个集团军提供补给，将补给物资从这些铁路末端送到各个军的任务则落在了中央集团军群卡车队肩上。这一卡车队有1500辆卡车，理论上可以运输6500吨补给。同时，德军第2航空队的三个运输机联队也可以空运200吨补给。但中央集团军群前线70余个师每日需要的补给量合计超过了13000吨！尽管德军各种卡车马车齐上阵也无力维持前线部队收到所需补给的三分之二。随着德军补给线的进一步拉长及局部地段出现泥泞，很多德军一线部队连所需补给的三分之一都无法收到了！
德军在战前盲目自信，认为苏军在遭到夏季的大惨败后已经无以为继，因此愚蠢至极地削减了弹药生产。这使得德军在“台风”行动期间弹药的消耗量超过了国内同期弹药产量的十倍。到了1941年底，德国国内的弹药储备数量达到了历史最低点。
中央集团军群的人员和装备补充情况更是一塌糊涂，而德国国内负责补充兵员的后备军则因其极为低下的补充效率“为反法西斯战争做出了极大贡献”。尽管后备军每个月都能训练出十几万新兵，但东线德军的野战陆军每损失两人才能获得一名补充兵。从入侵苏联起到11月底，古德里安指挥的第2装甲集团军损失了55380人，却只收到了不到三万补充。与此同时，大把受训完毕的补充兵要么在法国看大海逛大街，要么在德国本土无所事事。德军坦克补充情况则更为不堪，中央集团军群在台风行动前后只收到了300辆补充坦克，远远赶不上前线部队因为战斗和机械磨损导致的损失。
德国最高统帅部也完全没有组织协调一切可用资源来拿下莫斯科。在西线德军有大把可用的步兵师可以前往东线增援，接受过寒带作战训练的四个德军山地师在芬兰北部的极夜下发呆也没有被抽调前往急需他们的中央集团军群。当苏军大本营在10月和11月间向莫斯科增援了超过60个师的部队时，中央集团军群收到的唯一援军则是一个由法国“志愿者”组成的步兵团。更好笑的是，在战役第一阶段结束后，德军统帅部认为苏军大势已去，居然大摇大摆地从中央集团军群抽走了一批步兵师及德军第1骑兵师回到德国本土修整，并将第2航空队主力抽调到了地中海！
组织无方的德军行动
德军在取得了维亚济马——布良斯克包围战的胜利后，下一步向莫斯科的进攻也变得杂乱无章起来。希特勒和德军总参谋部的头头脑脑被接二连三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将战役的主要目标——莫斯科丢到了一边，反倒是四面开花，东一锤西一棒地展开了进攻。北方集团军群战展开了向提赫文的攻势，试图拿下那里的铝土矿，南方集团军群则直奔罗斯托夫，试图拿下高加索的大门。德军短暂在拿下提赫文和罗斯托夫后，因为战线过度伸长遭到苏军的迎头痛击，双双被赶了回去。就这样，原本可以增援中央集团军群莫斯科攻势的部队被德军自己挥霍一空。
中央集团军群在维亚济马包围战结束后也完全放飞了自我，德军总参谋部似乎认为莫斯科唾手可得，决定将中央集团军群北翼的整个第9集团军及第3装甲集团军一部用于打通中央集团军群——北方集团军群的联系，向西北面展开了进攻——而莫斯科则在这些部队的东南方。中央集团军群南翼的第2集团军则向东南方的沃罗涅日方向展开了进攻。就这样，中央集团军群有近一半的部队在维亚济马包围战后向着不断远离莫斯科的方向展开了推进！显然这严重违背了在关键地段集中优势兵力这一战争艺术最为基本的原则。
而在莫斯科正前方的德军第4集团军则在维亚济马包围圈的战斗结束后干脆选择了怠工。在维亚济马附近滞留了近两周后，第4集团军的步兵直到十月下旬才重新抵达前线，德军第258步兵师到达前线后遭到了苏军近卫摩托化步兵第1师两个营步兵和一个营轻型坦克的反击，便停下了前进的步伐。第4集团军司令克卢格则顺势向中央集团军群司令博克声称自己的集团军遭到了苏军两个集团军的“猛攻”，要求转入防御。信以为真的博克批准了克卢格的这一请求。实际上，德军在苏军的这番“猛攻”下损失不到百人！只有德军第17步兵师遭了苏军两个步兵师的反突击，而附近德军第20装甲师便作为预备队部署在后方！在随后的数周内，克卢格的第4集团军停在了纳拉河一线开始修筑过冬的防御阵地，实际上已经退出了德军的莫斯科攻势。指挥苏军的朱可夫元帅日后在回忆录中写到“由于这一地段敌军的不作为，我们得以将各级预备队从这里抽调走，迎击敌军在两侧发起的进攻”
到了十一月初，随着严寒即将来临，摆在德军面前的无非是接着继续向莫斯科的攻势，亦或者转入防御两条路可选。德军总参谋长哈尔德决定将东线三个集团军群的参谋长召集起来开会。此时的德军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补给体系濒临崩溃，转入防御准备过冬显然是更好的选择。尽管博克本人持有保留意见，但与会的德军高层一致认为苏军已经濒临油尽灯枯，无力投入大量援军展开战略反击。德军此时选择停在莫斯科城下无异于功亏一篑。不如干脆赌博一把，让部队能向前推进多远就向前推进多远。
就这样，11月15日，德军在严重缺乏冬装，补给，弹药，装甲师只有一个基数油料的情况下展开了进攻。实际上参战的德军师也从“台风”行动发起时的72个师变得不足30个。尽管如此，德军仍旧试图通过一轮“钳形攻势”来包围并拿下莫斯科——实际上这不过是德军高层自欺欺人。罢了显然这番进攻不可能取得什么真正的战果——德军取得的“最佳成就”不过是属于第2装甲师的一个侦察分队摸到了莫斯科郊区，距离市中心20千米的希姆基。
就在德军筋疲力竭停在了莫斯科城下后第2天，1941年12月5日，苏军便展开了全线大反击。德军被突如其来的全线反击打的抱头鼠窜，在12月一个月内丢掉了近500辆坦克和上千门野战炮。恼羞成怒的希特勒则一口气将德国陆军总司令布劳希奇，中央集团军群司令博克，中央集团军群六个集团军司令中的三个统统撤职作为替罪羊。
最终，还是苏联人帮着中央集团军群“完成”了进入莫斯科的梦想：1944年夏天，中央集团军群在苏军的夏季攻势中被彻底打垮。近6万名原先属于中央集团军群的德军俘虏被苏联人拉去到莫斯科游街示众，给德军的莫斯科之梦画下了一个极具讽刺色彩的逗号。当然，七十年后的今天，德国人的莫斯科之梦因为同样的进攻乏力和组织无方，在足球场上迎来了一个更讽刺的句号。
参考文献：尼克拉斯·泽特林著，王行健译，张大卫审阅：《莫斯科战役1941：二战“台风行动”与德军的首次大危机》，台海出版社2018年版
Robert Forczyk ，Moscow 1941：Hitler’s first defeat Osprey Publishing 2006
本文来源：网易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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