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子不语怪力乱神，然志怪猎奇，乃人之本性。乡野鬼闻，妄言妄听，考诸史传，权作茶余饭后之杂谈。
往期回顾
作者|潘沙，网易历史频道专栏作者，主攻西洋史与文化史。本文为网易历史频道独家稿件，谢绝转载。
二战时代，温斯顿·丘吉尔造访白宫。公务缠身的大英首相很晚入睡，泡着热水澡，小酌着苏格兰威士忌，叼着进口雪茄。在繁重思虑里，他不知不觉赤身裸体踱出了浴室，一个人影猛然间闯入视线。丘吉尔定睛一看，壁炉前倚靠着帷幔的竟是林肯！大腹便便的英国人赶忙从嘴边取下雪茄，掸了掸烟灰，毕恭毕敬地说道：“晚上好，总统先生，让您见丑了。”林肯报之以微笑，蓦地消失了踪影。这则白宫鬼故事流传甚广，在各类灵异盘点中被反复提及。林肯，不仅跻身美国最伟大总统之列，也是白宫出镜率最高的鬼魂。
难得安宁：纪念列车、迁坟与盗墓
1865年4月14日，福特戏院，刺客约翰·威尔克斯·布思射出那颗致命的子弹，叫嚷着“这就是暴君的下场”，逃离现场。后脑中弹的林肯总统，倒在血泊之中，在一场喜剧里遭遇了生命尽头的悲剧。林肯无法知道，他冰冷的躯体将得到何等的哀荣，又将如何颠沛流离。
为了满足北方人民瞻仰英雄遗容的愿望，林肯总统的遗体被送上一列火车，踏上长达1600英里的旅程，一路穿过华盛顿、巴尔的摩、费城、纽约、布法罗、克利夫兰、印第安纳波利斯、芝加哥，最终抵达伊利诺伊州首府斯普林菲尔德，那里是林肯在政坛的崛起之地。
每到一个城市，激动的市民都会涌入火车站将铁轨围得水泄不通，见证棺木被搬上巡游灵车的一瞬间。在丧钟与礼炮声里，高头大马牵引着灵车缓缓入城，主街两侧早已观者如堵。在纽约与费城，一些好事者竟然打起了如意算盘，早早占据前排位置，再以数十美元的价格转让给总统的崇拜者。
唱诗班咏诵圣歌，送葬人群恸哭不止，所到之处万人空巷，林肯身后的礼遇，就连华盛顿也无法比肩。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诗人惠特曼为他写下《最近紫丁香在庭院里开放的时候》——
棺木经过大街小巷，
经过白天和黑夜，走过黑云笼罩的大地，
卷起的旌旗排成行列，城市全蒙上了黑纱，
各州都如同蒙着黑纱的女人，
长长的蜿蜒的行列，举着无数的火炬，
千万人的头和脸如同沉默的大海，
这里是停柩所，是已运到的棺木，和无数阴沉的脸面，
夜唱着挽歌，无数的人发出了雄壮而庄严的声音，
所有的挽歌的悲悼声都倾泻到棺木的周围，
灯光暗淡的教堂，悲颤的琴声——你就在这一切中间
移动着，
丧钟在悠扬地，悠扬地呜响，
这里，你缓缓地走过的棺木啊，
我献给你我的紫丁香花枝……
然而，当火车载着举国哀思驶入斯普林菲尔德的一刻，不安分的闹剧才刚刚拉开帷幕。玛丽·托德，因林肯之死几近崩溃的第一夫人，拒绝将丈夫下葬。在葬礼筹备之处，她就曾提出，希望将墓地选择芝加哥或是华盛顿，理由是斯普林菲尔德对她很不友善。在儿子罗伯特劝说之下，她终于遵从了民众的心愿。墓地原本选在了马瑟家族领地上，业已修缮完毕。然而，就在林肯入土为安之前的一刻，她有了新的主张。玛丽忽然记起，1860年5月24日林肯竞选总统之际，曾亲口对她说，希望死后葬在橡树岭公墓。众人闻讯后瞠目结舌，毕竟这只是毫无根据的一家之言。但玛丽态度坚决，她在日记里写下：“这一次，我的决心坚不可移。”在一番辩论与投票后，人们选择了尊重总统遗孀的意见，在橡树岭另择新址。
转眼到了1876年，那一年的美国大选，堪称史上最具争议的乱斗。投票当日，整个美国的目光都聚焦在驴象之争，橡树岭公墓里，一场阴谋却在酝酿之中。犯罪团伙大吉姆，为了赎回擅于制造假钞的同伙，冒天下之大不韪，潜入林肯墓地。他们有一个惊天计划：盗走总统遗骸，换取同伴的特赦。这些大胆之徒锯断铁门的链锁，掀开了大理石墓盖，甚至已经将棺木抬了起来。警局特工听到了风声，匆匆赶来，才避免了盗墓贼对林肯的进一步惊扰。
人民群情激奋，但律师们却愁眉紧锁，伊利诺伊州并无针对盗尸案的法律条文，狂徒们只得到了一年监禁的轻微处罚。令人惊愕的是，盗墓贼出狱之时，林肯遗骸依然没有得到重新安葬。人们担心会有不法之徒效仿大吉姆集团，以盗尸要挟政府，只得将棺木藏在墓地暗室里，一藏就是两年。其间，由于担心被洪水淹没，林肯棺木又数次被转移。1901年，棺木被嵌入墓地之下一个特制的混凝土钢结构圆球里，盗墓之扰方才圆满解决。
细心者做过统计，林肯的棺木前后被开棺5次，挪动17次，实在命途多舛。
捕捉灵魂：玛丽·托德与穆勒摄影
南北战争，留给美国许多荒诞的风气，其中之一就是唯灵论的盛行。年轻战士殒命沙场，远在故乡的母亲痛不欲生，承受丧子之痛的妇女，相信灵魂学说的为数不少。在她们的脑海里，人由必死的躯壳和不灭的灵魂构成，即便肉身已殁，灵魂仍徘徊在世间。渴望与儿子重逢的母亲，千方百计寻找通灵之法。很不幸，林肯的遗孀玛丽·托德也对此深信不疑。
如今的历史学家对玛丽·托德满怀同情，而在当年这位第一夫人却要面对漫天责骂——奢侈无度、乖张失礼、暴虐成性、干涉政务、争风吃醋，都是媒体贴在她身上的恶毒标签。出身名门望族的玛丽，为嫁给穷小子林肯，不惜与家人闹翻。可是，记者们不喜欢个性外露的强势女人，无休止的口诛笔伐成了她的噩梦。
雪上加霜的是，玛丽的一个亲兄弟、三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以及三个姐妹的丈夫先后加入南军，北方报纸直指总统夫人就是住在白宫的叛徒，令始终对丈夫忠心不二的玛丽伤透了心。1862年，更大的打击降临，玛丽视若珍宝的儿子威廉死于伤寒。其实，就在诞下威廉之前，幼子爱德华刚刚夭折，人到中年的玛丽两遭丧子之痛，精神几近崩溃，哭瘫在床上，甚至无法出席威廉的葬礼。
为了避免思子之痛，她锁上了威廉的卧室，搬走了满园的花木，取消了年度音乐会，却并不奏效。在精神世界走投无路的玛丽，竟希望借助招魂师的神奇力量，让儿子回到自己的身边。为此，她频繁出入唯灵论者聚会，幻想与威廉在房间里轻声交谈，甚至期盼着将招魂师请到白宫。林肯得知此事，罕见地训斥了爱妻。风声传到媒体耳中，又是一番嘲笑与咒骂。
林肯遇刺之后，玛丽·托德不仅失去了生活依靠，精神支柱也轰然崩塌。她又一次在病榻上哭泣了五周，连梁上君子的光临都毫不知情，导致白宫财物损失惨重。无意间，她听闻一种新兴技术——灵魂摄影。这个概念源于威廉·穆勒，一个半路出家的波士顿摄影师，他在偶然间发现了双重曝光效果，可以将两个身影一明一暗呈现在同一张照片上，对外宣传是死者灵魂的降临。南北战争让他大发横财，家庭破碎的伤心人纷纷找到他，拍一幅与亲人灵魂的“合影”，以此寻求心灵慰藉。
据穆勒回忆，1869年的平凡一天，一位神情黯淡的夫人登门拜访，希望能拍一张与亡夫的合影。穆勒的妻子是一位灵媒，对此类请求司空见惯，她安慰着夫人，让她努力回忆生活点滴，继而拍下了照片。当时，来访者署名是林达尔夫人，穆勒夫妇并未在意。然而，当相片在暗房里被洗出，两个人目瞪口呆——夫人背后，赫然站着林肯总统。尽管多年以后，灵魂摄影被证实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但穆勒为摄影师留下了一张经典之作——玛丽·托德神态端庄地坐在椅子上，嘴角挤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微笑，林肯轻舒双臂，将手搭在妻子肩上，露出圣徒般的笑容。
跑个题，清末民初，灵魂摄影曾经在中国风靡一时，严复、伍廷芳、丁福保等名流都沉迷其中，一些杂志居然将它鼓吹为“两界沟通之先导，科学革命之未来”，惹得鲁迅破口大骂——“人事不修，群趋鬼道，所谓国将亡听命于神者哉！”
说回林肯夫人，灵魂摄影并未为她带来好运。为躲避舆论，她一度远走欧洲。但不久，相依为命的小儿子泰德竟也染病离世。丈夫与三个儿子过世，足以摧毁一个女人。玛丽变得更加疑神疑鬼与歇斯底里，她怀疑有人在饭菜里下毒，又担忧有人尾随追杀，儿子罗伯特一度被迫将她送至精神病院。破产、失明、精神失控，昔日令人艳羡的林肯夫人，1882年在隐居的小屋里撒手人寰，对她而言，这或许是一种解脱。
近百年后，小说家欧文·斯通为她愤愤不平——美国人眼里，林肯不是英雄，而近乎神灵。神灵不会拥有一个凡俗的妻子，若有，必是一道需要奋力挣脱的枷锁。将玛丽·托德贬得越低，就将林肯捧得愈高。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但玛丽挂念的，不过是与丈夫灵魂的一张合影。
白宫幽灵：他们邂逅了林肯之魂？
19世纪下半叶，林肯的遗体不得安宁，但或许是由于伟大总统的光环尚未褪去，关于他的鬼故事屈指可数。
杰里·史密斯，众多白宫鬼故事的源泉
点燃林肯之魂传说的人，与白宫颇有渊源。杰里·史密斯，一位为白宫服务长达35年的黑人大叔，是坚定的灵魂信仰者，声称偶遇过林肯、格兰特、麦金莱三位总统的鬼魂。在他的描述里，鬼魂似乎想开口说话，但只传来一阵嘈杂声。有趣的是，史密斯正是在格兰特时代进入白宫工作，而当麦金莱总统在布法罗遇刺，也正是他第一个将消息带给了白宫。史密斯退休后，芝加哥媒体将他的白宫见闻加以炒作，林肯之魂的奇闻开始广为流传。
第一位撞见林肯之魂的名人是1920年代暂住白宫的柯立芝夫人，这位素来不问政务的第一夫人瞥见林肯的身影出现在总统办公室，隐约间似乎在向窗外凝视。
频繁的目击记载出现在1940年代，先是第一夫人埃莉诺·罗斯福的女仆玛丽·厄班，她曾向警卫报道，在白宫的一间屋子里看到了坐在床上的林肯，总统先生当时正在穿靴子。
不久后，就出现了著名的丘吉尔邂逅林肯事件。当然，树大招风，其它事件都被当做奇谈一笑了之，丘吉尔的轶事却被后人反复研究了一番。丘吉尔在二战时代不止一次造访白宫，遇鬼传闻是1941年圣诞节前后。在那次造访里，有另一则轶事传播更广——罗斯福总统为一桩要紧事登门拜访，不料看到英国大佬正赤身裸体享受泡澡时光。丘吉尔急中生智，一语破解了尴尬：“你看，大不列颠首相在美国总统面前毫无隐瞒！”泡澡趣闻的真实性，尚且无法考证，却有人煞有介事的指出了遇鬼事件的漏洞。原来，埃莉诺·罗斯福身边的工作人员回忆，1941年白宫为远道而来的丘吉尔煞费苦心，甚至特意选了林肯卧室来招待贵宾，可谓是一项殊荣了。孰料，当1941年12月22日丘吉尔大驾光临之时，这位贵客并不领情，拒绝入住，转而选择了玫瑰阁——1939年英王乔治六世访美之际，日后的伊丽莎白女王下榻于此。于是，问题来了，既然丘吉尔当晚没在林肯卧室，两人究竟在何处相逢呢？
另一个邂逅林肯的外国政要是荷兰的威廉明娜女王，她在1942年造访白宫，一天夜里恍惚之间听到有人敲门，女王壮着胆子打开房门，却见到了林肯的鬼影，几乎晕厥过去。
同样在1940年代前后，杜鲁门总统之女玛格丽特声称在林肯卧室听到了一阵诡异的敲门声，她未见其人，但相信门外正是林肯总统。值得一提的是，玛格丽特在多年以后成为了出色的悬疑小说作家。她晚年致力于《XX谋杀案》的写作，共出版了20余本系列小说，不知是否与当年的奇遇有关。
夭折的威廉
林肯之魂下一个“眷顾”的是林登·约翰逊总统一家。约翰逊的妻子数次目击林肯出没，而他的女儿则声称见到了林肯那位在南北战争时代夭折的儿子小威廉。很难想象，她如何认出一个离世百余年的小孩。
最近一位与林肯有缘的白宫房客，大概是里根总统的女儿莫林，她与丈夫都坚称见到过总统之魂。在他们眼里，林肯之魂宛如一阵风，有时是红色，有时变作橙色。
其实，活跃在传说里的白宫鬼魂远不止林肯，白宫历史协会甚至专门加以盘点——英勇善战的安德鲁·杰克逊总统之魂被怀疑出现在玫瑰阁（伊丽莎白女王与丘吉尔先后下榻之处），玛丽·托德曾说在恍惚中听到了杰克逊跺脚咒骂之声；能言善辩的杰斐逊总统之魂现身总统办公室；在就职典礼上偶染风寒而死的威廉·亨利·哈里森总统之魂出没在几座阁楼里，他是第一个死于白宫的倒霉总统，似乎也是印第安人诅咒的开端；近年来风头盖过丈夫的阿比盖尔·亚当斯被目击在院子里晾衣服，灵魂也是贤良淑德的形象；1812年战争里的英国无名士兵被看到在夜里举着火把踱步，令人们回想起火烧白宫的恐怖时刻……
将这些传闻拼凑在一起，一幅白宫百鬼夜行图呼之欲出，不同时代不同装束的灵魂在深夜的白宫游荡，会是怎样的奇观！
本文来源：网易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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