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郭晔旻，网易历史频道专栏作家，文史爱好者。本文为网易历史频道独家稿件，谢绝转载。
被称为2017年俄罗斯第一神片的《维京：王者之战》12月起在华上映，在剧中最为夺人眼球的却是自然非凶悍善战的维京佣兵莫属。这些来自北欧的勇士帮助弗拉基米尔王子上演了一出“王子复仇记”。
精彩的故事仿佛让人忘记了一个事实：这些维京雇佣兵实际上征服了当时罗斯诸国的中心，被称为“罗斯众城之母”的基辅。不知从何时起被国内媒体称为“战斗民族”的罗斯军队，竟被这些远道而来的异族人击败了。更加值得玩味的是，这并不是在历史上（俄）罗斯唯一一次被击败乃至征服。
鲁迅曾经说过，“蒙古人的征服俄罗斯，侵入奥匈，还在征服全中国之前，那时的成吉思还不是我们的汗，倒是俄国人被奴的资格比我们老，应该他们说‘我们的成吉思汗征服中国，是我们最阔气的时代’的”。抛开其特定时代背景与个人感情勿论，以史实论倒也无大错。13世纪30年代，成吉思汗的孙子拔都在蒙古第二次西征中率军如入无人之境，“俄罗斯全境都迅速遭到蹂瞒，田地荒芜，城镇破坏”，在蒙古军经过的地方，“没有人能睁开眼睛为死者哭喊”。幸存的罗斯王公跪倒在拔都及其金帐汗国继承人脚下，罗斯大地从此背负上了长达两百多年的“鞑靼桎梏”（直到1480年）。
即使在那以后的很长时期内，鞑靼人（泛指突厥-蒙古各部落）仍旧是莫斯科大公国（沙皇俄国的前身）的梦魇。距离挣脱“鞑靼桎梏”只过了三十年（1521年），一支陌生的鞑靼军队再度兵临莫斯科城下，引起了居民的恐慌，令人回想起拔都征服的恐怖年代。
但这支军队不是蒙古人，而是克里米亚鞑靼人。1430年，随着金帐汗国的衰落，克里米亚鞑靼人建立了自己的独立国家，其疆域为克里木半岛和黑海北岸草原，这就是持续300多年的克里米亚汗国（1430-1783年）。大约1470年前后，正处于鼎盛时期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在地中海世界的扩张浪潮吞没了克里米亚，从此克里米亚汗国只是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附属国而已——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历史地图径直将克里米亚划入奥斯曼版图的原因。
说来滑稽，作为土耳其人的附庸而存在的克里米亚鞑靼人，对付北方的“战斗民族”却是绰绰有余的。同过去的蒙古人一样，由于具有高度的机动灵活性，鞑靼骑兵可以迅速改变部署地点，进行长距离奔袭，在非常宽阔的阵线上进行袭击。这使没有如此之多的骑兵的莫斯科大公国军队与其作战非常困难。更何况，在进行大规模远征时，克里米亚汗常常得到宗主国奥斯曼帝国给予的步兵和炮兵支持。
结果，仅在16世纪上半叶，史料上记载的克里米亚汗国对俄罗斯的入侵就达43次之多。每年，鞑靼人都涌出在克里米亚的要塞，穿过4英里宽的彼列科普地峡，沿着三条主要的小道行进，去搜寻强壮的男子、妇女和孩子。在鞑靼人的侵袭面前，“战斗民族”的子民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血性。据估算，从15世纪到18世纪，克里米亚鞑靼人强迫300-500万俄罗斯和乌克兰居民去当奴隶，而16世纪莫斯科大公国的居民不超过800万人。
鞑靼人的一系列远征在1571年达到了顶峰。这一年，克里米亚汗德夫列特一世集结4万精兵北上，势如破竹般攻入俄罗斯腹地，兵临莫斯科城下。鞑靼人施放的大火在3个小时内就蔓延到全城，许多军人和平民被烧死。目睹当时情景的人说，尸体竟堵住了莫斯科河。俄军守将伊万·别利斯基王公在自己的宫殿中被浓烟熏死。只有克里姆林宫在大火中幸存下来。不可一世的俄国统治者，有着“雷帝”之称的首位沙皇伊凡四世（雷帝）在乱军之中仓皇出逃，差点沦为鞑靼人的俘虏。德夫列特一世因这次毁灭莫斯科的辉煌战果被称作“塔赫特·阿里甘”，意为“摘下皇冠的人”，自此成为克里米亚汗国历史上的传奇人物。整个俄国在这次战争中死亡人数超过8万人，鞑靼人在撤兵时还虏走了13万奴隶。鞑靼骑兵的马背上备有筐，用来装绑架来的小孩。鞑靼骑兵随身携带长皮条，用来拖拉男俘虏跟他们一起行进。在大军班师时，一位犹太商人坐在彼列科普地峡的入口，看到有这么多人经过，不禁问道：留在俄国的人是否更多。这还不算完，德夫列特一世还给逃亡中的伊凡四世发去一封书信，要求他去除“沙皇”称号。高傲的伊凡四世迫于形势也只能答应了这一无理要求，被迫改称自己为莫斯科大公。
这位伊凡“雷帝”的名声很唬人，才能其实尔尔。1582年，在奥斯曼帝国（包括克里米亚汗国）、瑞典以及今天被戏谑为“欧洲的鞋垫”的波兰的联合打击下，历时25年的立窝尼亚战争又以俄国的彻底失败而告终。两年后伊凡四世的逝世，更使群龙无首的沙皇俄国进入了长达数十年的“混乱时期”——说起来，这也很正常，谁叫皇位的合法继承人太子殿下已经被暴怒的“雷帝”亲手打死了……
到了17世纪初期，俄国国内的混乱达到了顶峰。严重的饥荒席卷了俄罗斯大地，有数十万人因饿疲而亡，仅莫斯科的各处墓地里就埋葬了12700名饥民。为了活下去，俄国土地上农民暴动和起义风起云涌。就在此时，在波兰国王西吉斯蒙德三世支持下先后出现了两个自称伊凡四世幼子季米特里的王位觊觎者前来争夺沙皇宝座。他们的队伍声势浩大，沿途有许多希望有一个“好皇帝”的农民纷纷加入。攻下莫斯科西北郊的图希诺村之后，伪季米特里二世在这里成为伪沙皇朝廷的首脑。随着战争的进行，全俄罗斯的大小贵族们就在莫斯科的朝廷和图希诺的伪朝廷之间来回倒戈。
到了1610年，西吉斯蒙德三世终于按捺不住，决心亲自下场。一支由1.2万人组成的波兰军队在1万名乌克兰哥萨克（臣服于波兰）的支持下包围并攻下了斯摩棱斯克，城里的8万俄国人只活下来1万人。另一支波兰军队长驱直入。1610年6月24日清晨，俄国军队（2.2万俄罗斯人和0.8万瑞典雇佣军）在克卢申诺村遭到若尔克夫斯基首领指挥的波兰部队（1.25万人）的先头部队（3000-4000人）的袭击。数量占绝对优势的俄军的先头部队被打得措手不及，逃回原先已经筑好的阵地。随后，瑞典雇佣军——维京佣兵们的后代——突然背叛了俄国人（可能是没有准时拿到工资），波兰人趁势进攻，俄军抛下辎重，仓皇退却，损失了一半人马。传说，俄军统帅是光着脚蹦回了莫斯科。
这是“战斗民族”在17世纪遭受的最为重大的失败之一。相比之下，70多年后的康熙皇帝的清军攻克一共只有几百俄国人守卫的雅克萨堡寨根本可以无视。吓破了胆的俄国缙绅会议宣布承认波兰王子瓦迪斯瓦夫为沙皇。10月1日，波兰军队开入了俄国权力的象征——克里姆林宫——做到了40年前的克里米亚鞑靼人都没有做到的事情。波兰人对莫斯科的占领持续了两年之久，直到1612年10月，俄国各地自发组织起来的民军才算是“光复”了自己的首都。
问题在于，这在技术上等同是对合法沙皇（瓦迪斯瓦夫）的背叛。波兰拒绝承认俄国缙绅会议新选出的沙皇（罗曼诺夫皇朝创立者米哈伊尔）。1618年秋天，瓦迪斯瓦夫率领一支大军（1万波兰人，2万乌克兰哥萨克）出征莫斯科，以便恢复自己的俄罗斯皇位。如此一来，俄国首都再次告急。尽管俄军以重大代价阻止了波兰这次新的进攻，但也已筋疲力尽，被迫在停战协定里将波兰所占领的地区（包括斯摩棱斯克）都割让给波兰。这是灾难性的失败：“莫斯科不得不再一次远远撤离梦寐以求的西部疆界。（罗曼诺夫）新王朝开始得很不体面：它不但放弃了旧王朝的民族事业，而且还丧失了许多从伊凡雷帝那里继承下来的遗产。”波兰人使俄罗斯人在西部退回到15世纪末的边界几代俄罗斯人的努力付诸东流，不仅丢失了宝贵的土地，而且丧失了国际威望。在17世纪初期这十年时间内在欧洲损失的地盘，后来用了整整一个世纪才收复。至少在那个年代，面对不同的对手频吃败仗对于沙皇俄国而言是稀松平常之事，好听点说，叫做屡败屡战，难听一点，就是屡战屡败了，这距离“战斗民族”的荣耀，实在不能以道里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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