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于岳，黄埔军校文物收藏爱好者，多年整理黄埔军校原始文献，以补充当前黄埔分校史料的空白。部分文章刊发于《黄埔》杂志。本文为网易历史频道独家稿件，谢绝转载。
著名电影《珍珠港》之中叙述了1942年“杜立特空袭”的传奇往事，也让这段历史更加脍炙人口，后多有誉杜氏为“盟军轰炸日本本土第一人”者。
其实早在“杜立特空袭”的4年之前，我国8名空军勇士就曾有过跨海远征日本的壮举。而对于这段历史，如今人们却知之甚少，即便是知道这件事的人，记住的多半也是队长徐焕升的名字。徐焕升作为这次空袭行动的负责人，运筹帷幄居功至伟，同时也因此获得了海内外许多的荣誉，去台后曾担任空军总司令，官至二级上将。相比之下，另外七名勇士的事迹就显得默默无闻了许多，比如那次行动中另一架轰炸机的正驾驶佟彦博，在如今流传的传记文章中就有颇多误导之处，甚至在网上都找不到一张他清晰的单人照片。笔者日前在整理一批徐焕升将军的资料照片时，意外发现其中夹杂了几张佟彦博的原版照片，也是从未见公开过的。有感于此，笔者求索于手头的一些历史文献，探寻其中与佟彦博有关的历史片段，特作小文以记之，并将照片全部附上以飨读者，愿先烈之英名与英姿永存于世间。
佟彦博，字杳凡，辽宁义县人，生于1911年12月23日，自幼勤奋好学，1928年考入东北大学机械工程学系就读。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后，东北沦陷，佟彦博随东北大学流亡北平，翌年毕业。1933年1月，中央航空学校在北平、汉口、南京招考第三期学生，激于爱国义愤，佟彦博毅然投考航校，从军报国。需知当时中央航校的招生条件极为严格，除了优秀的身体素质，还必须有高中以上的文化水平，往往在数千考生中只能录取百余人。即便在入校开始学习飞行后，淘汰率同样惊人，以第三期飞行科为例，120余名学生中最终毕业的只有61人，淘汰率超过了50%！可以说，能成为中央航校飞行科毕业生的，都是真正的精英。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经过近两年严格又艰苦的训练，1934年12月，佟彦博以第三期飞行科第6名的优异成绩毕业，成为一名优秀的轰炸机飞行员，是精英中的佼佼者。毕业后，佟彦博留校担任飞行教官。
笔者所藏《中央航空学校同学录》中佟彦博的毕业戎装照
笔者在整理所藏的《中央航空学校同学录》名单时，发现佟彦博登记的通讯地址为：北平西单武功卫五号金陟佳先生转交。这位金陟佳先生又是谁呢？笔者好奇之下检索于网络，发现金陟佳是清末辅国将军德裕之女（民国时期尊称女士为先生是常有之事），有着皇族血统，她曾任东北大学学生管理员，九一八事变时组织该校女生疏散，应是佟彦博师长一辈的人物。目前可以确定的是，金女士终身未婚，佟妻也另有其人，他们之间又有着怎样的故事呢？笔者也希望通过此文抛砖引玉，期待知情人能挖掘出更多生动的故事。
1936年底，参谋本部制定了1937年度《国防作战计划》，在其中就明确提出了战争爆发后以重型轰炸机袭击日本本土的方案，并组织了认真的研究与训练准备。在当时我国空军装备的“万国牌”飞机中，只有意制萨伏亚S.72与美制马丁139WC的航程可以胜任这个任务。这其中萨伏亚S.72老旧性能不佳，马丁139WC则是当时非常先进的机型，国民政府总共只引进了9架，当1937年2月首批6架运抵上海后，被空军视为国宝级飞机，立即以此编组第30中队（又称马丁中队），其成员大多是航校三期的毕业生。佟彦博也就是在此时调任第30中队队员，从而获得了马丁机的驾驶经验，据当时负责训练的美籍顾问罗兰指出，石友信与佟彦博二人是表现最佳的。
遗憾的是，抗战爆发后，由于中国空军在保卫领空的作战中实力已显薄弱，一时并无余力执行这个方案。但随着战局演变，首都南京沦陷，空气中弥漫着悲观的气氛，国民政府迫切需要一场军事上的胜利来振奋民心，空袭日本的计划终于在1938年初被提上日程。然而，此时这批马丁轰炸机却已基本损失殆尽了（1937年7-10月，首批运抵的六架中的五架先后失事坠毁，仅剩佟彦博的3005号机，30中队因此裁撤），仅剩的四架（原3005号机和第二批运抵的3架），掌握在国际第14队手中——这是原第14中队番号撤销后，由外籍志愿人士重新编组的，完全是一支“雇佣兵”。对于这个任务，外籍队员认为有去无回的风险太高，进而索要天价报酬。这时，曾任蒋介石专机驾驶员的徐焕升主动请缨，他施以巧计，从外籍人士手中收回了飞机，成立了特别轰炸中队。紧接着，时任第19中队上尉副中队长、有着丰富马丁机驾驶经验的佟彦博，也被航空委员会调了过来。
笔者所藏佟彦博烈士的照片
特别轰炸中队的队员们集中在成都凤凰山基地，经过一个多月的秘密训练和充分准备，最终确定由徐焕升1403号机组为长机（正驾驶徐焕升、副驾驶苏光华、领航员刘荣光、通信员吴积冲）、佟彦博1404号机组为僚机（正驾驶佟彦博、副驾驶蒋绍禹、领航员雷天眷、通信员陈光斗）执行这次任务。计划投放的也不是炸弹，而是上百万份反战传单，这既是我国人道主义的体现，也有着对飞机现实状况的考虑——一个炸弹舱被改装成为航油箱，以增加航程。当这些准备工作全部完成后，队员们驾机前往汉口王家墩机场待命。
1938年5月19日下午，在汉口的队员们接到了在宁波前线基地观测气象的徐队长发来准备执行任务的通知，随即在15:23分起飞，17:55分到达宁波社栎机场。当晚23:48分，八名勇士在庄严宣誓后，驾驶1403、1404号两架马丁轰炸机悄然踏上征途。经过近3小时的飞行，远征机队于凌晨2:45分抵达日本九州岛上空，按照计划陆续经过长崎、熊本、久留米、福冈等地。佟彦博向队长报告：“目标到达”！在得到“投弹”的命令后，队员们随即动手，百万份传单像雪片一样倾泻而下。5月20日凌晨4点，机队开始返航，圆满完成了本次任务。
跨海远征要图
由于此前1403号长机突发意外情况，在返航途中落在了后面，又因恶劣气流的影响，两机之间也断了联系，无法相互照应。好在最终有惊无险，佟彦博驾驶1404号机在8:40分率先经宁波到达江西玉山机场降落，随后徐焕升的1403号机也于9:24分在南昌落地。经过短暂的加油休整，两机于11:13分在空中编队汇合，随即在汉口王家墩机场降落。地面上人山人海，彩声如雷，孔祥熙、何应钦、钱大钧等军政要员亲往迎接致辞，向八名勇士致以最大的敬意。5月21日晚，在汉口特三区怡和公园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欢迎会，庆祝八位勇士凯旋归来，各界代表及在汉空军全体人员参加。5月22日，周恩来代表中共中央向空军勇士们赠送“气吞三岛，威震九州”锦旗一面。
笔者所藏剪报中胜利返航的远征队员合影，右三为佟彦博
这是一次出其不意、史无前例的远征，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他们一路上克服的困难与承担的风险是很难用笔墨来形容的，除了徐焕升、佟彦博等全体队员精湛的技术之外，更是饱含着他们一往无前的大无畏精神和爱国情怀。这也是一次非常精密的组织计划，在八名勇士的身后，还有诸如情报、通讯、观测、地勤、保密等许多单位提供强大的后勤保障，他们也同样功不可没。这次跨海东征，打破了日本领空不可入侵的妄言，激励了全国人民坚持抗战的决心，提升了中华民族在国际中的地位，其产生的巨大影响和象征意义，当得起任何赞誉。
跨海东征后，队员们轮流被安排去各地演讲以激励士气，佟彦博外貌看似粗犷，实际上平素博览群书，是货真价实的文武全才，据当时在第14中队任职的陈衣凡回忆，在演讲中，佟彦博是口才最好的一个。其后徐焕升升任第八大队大队长，佟彦博接任第14中队队长。
笔者所藏佟彦博与徐焕升之合影，很有可能是摄1938年秘密训练时摄于成都
早在1937年8月，佟彦博曾随同沈德燮、王叔铭等人赴苏洽购飞机，对于共产主义制度产生了一定的好感，思想逐渐左倾，回国后多次向队员们推荐《资本论》阅读，在外演讲时也常常对苏联倍加赞扬。不想却为此因言获罪，在成都被关押审查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经同僚力保重获起用，历任轰炸总队航行训练班教官、空军军士学校教授科科长等职。
1941年5月16日，空军第五路司令部在昆明成立，佟彦博调任第一科科长，掌管作战。由于司令王叔铭兼任空军军官学校教育长，公务繁忙，佟彦博与第二科科长罗中扬实际负责司令部筹建之责，全力投入工作。据罗中扬回忆，佟彦博“博览群籍和深研佛经”，由于进入航校前在东大毕业的专业长才，司令部很多营房图纸都是由他亲手绘制的。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中国得到美国《租借法案》的援助，空军各大队逐步换装美制飞机。1942年间，佟彦博升任空军第二大队少校二级大队长，此时美国运到中国的19架洛克希德A-29轰炸机，编入空军第二大队，以替换部分过时的苏制图波列夫轰炸机（SB-Ⅲ）。为了熟悉新飞机的性能，佟彦博时常带领队员进行飞行训练。1943年1月4日，佟彦博与第三十中队队长吴乃安驾驶一架A-29自四川温江起飞，训练中不幸失事，飞机坠毁于新繁县青白乡，二人同时殉职，佟彦博时年32岁，遗有父母及妻宋氏与子一女二。佟彦博的遗骨被安葬于成都北郊磨盘山的空军烈士墓。
这正是：
孤胆英雄佟彦博，跨海东征扬国威。
蓝天碧血空遗恨，留得忠骨在青山。
主要参考文献：
中央航空学校同学录，1936年
空军忠烈录（第一辑），空军总司令部情报署编印，1959年
浴血长空——中国空军抗日战史，陈应明、廖新华编著，2006年，航空工业出版社
抗日战争时期中国空军飞机，陈应明著，1991年，中国之翼出版社
旧中国空军密档，2006年，中国文史出版社
笕桥精神——空军抗日战争初期血泪史，何邦立，2015年，独立作家
钱大钧上将八十自传，1979年
蓦然回首感恩深——罗中扬将军回忆，2006年，中华民国航空史研究会
陈衣凡将军口述回忆，2015年，中华民国航空史研究会
抗战飞行日记，龚业悌著，2011年，长江文艺出版社
后金镶白旗第一任旗主多罗安平贝勒杜度家族人物史略，金承涛，2014年，山西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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