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人崇尚英雄,但在立国之初,有这样一群名副其实的勇士,为探索未知疆域深入不毛之地,将美利坚真正推上了大国征途,却经常被人遗忘,他们就是刘易斯-克拉克远征队。他们是美国开拓精神的最初化身,也沾染上美式英雄不完美的特质。
这支传奇远征队的诞生,要追溯到杰斐逊的路易斯安那收购案。杰斐逊总统的开拓精神,也是时代的产物,在他上任之时,美国并非北美大陆的霸主,法国和西班牙两大强敌在虎视眈眈。拿破仑在欧洲掀起血雨腥风,对美洲却鞭长莫及,这令杰斐逊看到了开疆扩土的希望。在与法国在谈判桌上一番勾心斗角后,杰斐逊又用一番雄辩之辞说服了国内质疑者,1803年以1500万美元购入的路易斯安那,将美国领土足足扩张了一倍。
然而,国土扩张过后,难题接踵而至。这片广袤的新国土大多是不毛之地,与法国西班牙过从甚密的各族印第安人穿梭其间,而美国上下对其气候地形土壤水文几乎一无所知。面对这一窘境,杰斐逊急需一支探险队丈量未知世界,他选择了将重任交给私人秘书刘易斯,令他一路向西穿越新国土直抵西部海岸,照亮美国西进之路。
在杰斐逊一路大开绿灯的支持下,刘易斯找来旧相识克拉克作为助手,迅速组建探险队。在后代传记作家的描述里,两人仿佛来自截然不同的星球:刘易斯是博学多才、略有神经质的知识分子,克拉克则是粗通文墨、豪放坦荡的边疆军人。但神奇的是,两人在无数险境里皆能亲密无间,一起成为探险队的灵魂人物。
至于探险队其他成员,考虑到远征的艰巨路途,刘易斯最初招募时就明确要求:好猎手,身体强壮、健康、未婚的人,他们应习惯于在森林中生活,能够忍受较大剧烈的体力消耗。克拉克还希冀着从军队挑选一些精兵强将,可惜军营只分拨了几个不服管教的浪荡子给他。整个征程中,几乎所有人都背过不同程度的违纪惩罚,酗酒、打架和不服管教无疑是家常便饭。远征本是一件封闭、乏味、孤独的苦差事,这些不羁的插曲反而是一种调剂。况且,背了最多处分的几个莽汉,恰是刘易斯与克拉克最得力的助手。不过这种反差并不是新鲜事,毕竟从哥伦布到科尔特斯,他们麾下干将也大多是落魄军人或无业游民。
这次远征,是美国政府出资支持的第一个科学考察项目,但他们的任务却远不止于此。杰斐逊总统暗中吩咐刘易斯,在记录自然地理状况之余,务必调查清楚印第安各部落与法国西班牙人的联系,以铲除活跃在新国土的欧洲间谍。刘易斯与克拉克不辱使命,这支仅有40人的探险队在错综复杂的印第安部落之间纵横捭阖,绘制出大量精准的地形水文图,也带回了珍贵的西部情报。
为拉拢沿途的印第安人,杰斐逊特地为远征军打造了银质印第安和平勋章,刘易斯还带上了颜色鲜艳的绶带、布匹、玻璃、白锡串珠、鱼钩、刀子、小镜子、梳子与烟草,自荷兰人用硬通货玻璃珠买下曼哈顿后,这些小玩意似乎成了北美商人和探险家的标配。随行的黑奴约克,时常成为震慑印第安人的法宝,他们常常簇拥着围观约克,从头到脚看个不停。约克也索性假戏真做,装作面目狰狞的怪人,令他们不敢怠慢。
在长达8000英里的征程之中,令刘易斯与克拉克始料未及的是,带来麻烦的并不是印第安的敌意,反而是他们的热情。一些印第安部落(例如奇努克人、曼丹人与阿利卡拉人)拥有着奇特的习俗,男人们愿意把妻子献给酋长,在交媾中汲取他们的智慧与力量。遇到白人之时,他们也希望能利用妻子吸走探险队的“神力”。直至南北战争时代,印第安内兹皮塞人当中,还有一些金发碧眼的混血儿,自称是刘易斯-克拉克远征队留下的私生子。
更要命的是,频繁往来于沿海和印第安部落的英法皮毛商人,将不知在哪里染上的性病,传播到印第安人部落当中。刘易斯在日志里写道:“奇努克人对他们女人的贞洁毫不在乎,他们会为了得到一条小鱼钩或一条串珠而让他们的老婆女儿同别人睡觉。”1805年1月,克拉克记载道:“奇努克酋长之妻来到我们的宿营地,带来六个年轻女子,大概是为犒劳我们这些远征队员而来。人们视之为必要的罪恶,在单身之际更不会感到羞耻。”但他们无力约束蠢蠢欲动的队员,远征日志上关于性病的记载日益增多。远征队员们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面对的最大困扰,就是梅毒。
刘易斯的母亲就是闻名遐迩的药学家,她建议儿子在药箱里备上奎宁、利尿剂、鸦片酊、尼罨敷剂、止血药与催吐剂。为保万无一失,刘易斯还偷偷带了一些水银制剂,事实证明,他的担忧不无道理,这成了日后对抗梅毒的利器。
在19世纪初,治疗梅毒最有效的药物还是水银。这一疗法来源于炼金术士,却在欧洲长期流行。患者接受治疗时需要被关在蒸汽笼里,用铁块压住头部以防唾液涌出。当然,在刘易斯远征途中,这种疗法显然不可行,他们采取的或许是另一种简易方法,令梅毒患者坐在加热的小烧锅之上,用一个斗篷罩住全身。日后探险家发现远征之路上的水银痕迹,大抵就是来自这里。后世有人讥笑道:只要追踪探险队遗弃水银的痕迹,就能重走刘易斯远征之路。
这一时期,也出现了水银药膏,在患处涂抹即可,但远征军可曾配备这种药膏,就不得而知了。当然,用水银治疗梅毒无异于慢性自杀,虽然能缓解梅毒的痛苦,却会带来神经性厌食、恶心、皮肤溃疡、牙齿蛀蚀、全身颤抖等数不清的副作用。一些研究者相信,刘易斯就是由于不堪这些汞中毒的后遗症,才会在事业蒸蒸日上之际莫名自杀。
与梅毒一样可怕的,还有沿途丛林里的凶猛动物,尤其是北美灰熊。由于远征队里不乏军人与猎手,刘易斯起初没把这种庞然大物放在眼里。直到在一次狩猎中,一头灰熊身中十弹依然能挣扎着扑向营地,远征队员纷纷吓破了胆。刘易斯事后回忆道:“我宁愿与两个印第安人搏斗,也再不愿对付一头熊了……”另一种给远征队带来麻烦的动物是狗,由于担心沿途食物不足,刘易斯派人养了数十条大狗,平日护营追猎,饮食不济就杀了吃肉。刘易斯酷爱狗肉,但许多印第安人则视之为禁忌,一次他大快朵颐之时路遇内兹皮塞人,双方剑拔弩张,险些为此发生火并。
尽管与印第安人屡有小规模摩擦,但探险队能在中部密林长驱直入,倚仗的也是印第安向导的帮助。但接近密苏里河源头之时,探险队抵达了印第安人也少有涉足的未知区域,这里靠近管理松弛的西班牙人领地。杰斐逊总统临行时嘱托,要找到一条连通密西西比与太平洋的水路,以便美国商人大展拳脚。为了寻找这条并不存在的黄金水道,刘易斯鼓舞队员迎难而上,一鼓作气穿过了地形险恶的俄勒冈地区,在太平洋沿岸与散居的印第安人会师。最终,在太平洋之滨、北美大陆的西岸,探险队完成使命,克拉克在一棵松树上刻下“威廉·克拉克,1805年12月3日,1804年至1805年通过陆路,来自美国”,勒功而还。
历时28个月,路线绵延8000英里,在超过50个印第安部落里宣扬了美国主权,刘易斯-克拉克远征队在未知之境的探险注定是传奇。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只因胃溃疡折损了一名队员。一路上,途经那些未命名的山山水水,他们向国父先贤致敬后,又用光了每个队员的名字,他们汲取着印第安人的智慧,绘制出有史以来最准确的西部地图。但他们没想到,日后向印第安人举起屠刀的美军,正是参照这些心血之作按图索骥的。如今被人津津乐道的西部拓荒者,沿着远征队开辟的路线,踩着印第安人的尸首,谱写了美国引以为傲的下一段传奇。只不过在西部牛仔策马奔腾的飞扬尘土里,已经模糊了探险队披荆斩棘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