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起门来讲《安娜·卡列尼娜》和《红与黑》

今年8月14日逝世的重庆新闻界元老级人物、市老新闻工作者协会会长、一代名记杨钟岫先生，德高望众，一直以牛翁笔名，名动江湖。牛翁生前，十几年间，我有幸采访过他两次，现在综合当时的采访记录，和牛翁一对双胞胎女儿姐妹花杨小英、杨小秀的近期回忆，我们用三期专栏打望牛翁的新闻人生，送老爷子最后一程。

卖凳

牛翁最小的两个女儿杨小英、杨小秀，是一对漂亮的双胞胎姐妹花。杨小秀说：“小英只比我大15分钟。小时候，有时大人都分不清。”

原名杨钟岫的牛翁，最先叫杨钟秀，成语“钟灵毓秀”之意。杨小英说：“我爸爸说他小时候读书，去学校看录取发榜，当时男女生分开，在男生榜他找不到自己的名字，原来他的名字，学校以为是个女娃儿，就发到女生榜那边去了。他就把名字改成钟岫，后来给妹妹取名小秀，可能就想到他原来这个名字吧。”

这对姐妹花3岁多就被送到成都，跟外婆和姨妈长大，直到11岁才回重庆跟一家人生活。当时家境不好，小英还记得老爸卖凳的情景。“家里实在太穷，我爸爸就和大姐把家里四个祖传的瓷凳子，拿一个背篼背到小什字的当铺去当，也就是卖，我记得铺子门口挂了个很大的 当 。我跟小秀还小，不晓得他们去干啥子，就跟到他们后面走。爸爸背起背篼，背有点驼的样子，我印象很深。我记得卖了五块钱，够我们全家吃一个月，当了两次。当时我们住在沧白路，爸爸还带我们到临江门河边去买菜，包包白三分钱一小筐，比市面上便宜得多。”

凿洞

牛翁这一辈子有一儿四女。小英说：“好在大姐工作得早，在七星岗喷漆社上班，对家里有所帮助。哥哥、二姐下农村当知青。家里就剩下我跟小秀和爸爸、妈妈待得最久。”

父亲到处打临工，碰啥做啥。有一年，他去山洞修路。小英、小秀放暑假了，就去工地帮他做。小英说：“工地上主要是锤石子、凿放炸药的炮眼。我爸爸跟梁启珍孃孃分在一组，她是个很漂亮的川剧演员，人很好。我们一去，她就说，你们老汉那种身体，哪里砸得了钢钎，我们都照顾他，叫他给大家记工分。”

小秀说：“我锤石子，小英比我凶些，她偏去和梁孃孃砸钢钎。一根钢钎，从早砸到晚，钢钎早上露在炮眼外面很高一截，到收工时，就没剩多少了。两个女娃儿，还是有点力气。”

两姐妹印象最深的，是老爸请他们吃了一次板鸭大餐。小英说：“月底关了工资，那天下班，天刚擦黑，我们爸爸就带着我们走了几个钟头，到白市驿去吃了一回板鸭；吃完，晚黑又摸上山去，住在工棚里面。”

小秀说：“板鸭好吃，但太小了，爸爸也吃了一点，但他主要是看我们吃。多年以后，我路过那里，还看到当时打的一个洞子，就回来跟爸爸说，当年你们打的那个窑洞还在。”

讲书

尽管生活很艰苦，但一到晚上，这个家庭就像阿里巴巴的山洞，打开了另一番魔幻景象。“一到晚上，把饭吃了，门一关，爸爸、妈妈就开始给我们讲《红与黑》的故事，讲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但每天晚上我们只能听到9点半，全家人就要睡觉。我们就等呀等呀，等第二天妈妈下班。讲故事的时候很快乐，全家人笑呵呵的。妈妈讲的时候爸爸也在听，有时候他也补充一下。主要是妈妈给我们讲所有的世界名著。妈妈读过很多书，跟我爸爸是大学同学，年轻那阵，她是我爸爸的追星族。”

小秀至今仍觉得讲故事是最幸福的时候。“妈妈讲的那些世界名著，比如《红与黑》的爱情，于连最后怎么了，她都照样给我们讲，全部描述。我妈妈口才不错，讲得有声有色的，眉飞色舞的。爸爸看了《我的前半生》英文版，也给我们讲，爸爸的英文凶惨了，他当过英语教师的。我们就天天盼他们给我们讲书。”

买书

两姐妹一天天大了，到了参加工作的年龄。小英说：“我和妹妹练的芭蕾舞，我们到处去考，什么战旗文工团、铁路文工团，我们跳得很好，都要我们，但最后一政审，又全部刷下来。后来妹妹考取了重庆水泥厂的宣传队，我也考上了。”

可是因为指标，妹妹小秀就去水泥厂宣传队当了舞蹈演员，姐姐小英就去做临时工。小英说：“第一个单位就是白市驿的罐头厂，我记得是1974年11月，很冷，原来冬天好冷嘛，我做了三个月，第一个月的工资，我就关了30块零5角钱，那个年代简直是一笔巨款。厂里给苏联和阿尔巴尼亚做罐头食品，我在里面剥桔柑瓣，而且厂里吃饭不要钱，骨头汤不要钱，饭随便吃。哎呀，简直进了天堂，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啦！回家还发给你两袋桔柑、广柑，天堂的感觉。”

小英把工资全部上交家里，妈妈给她留了10块钱做路费和伙食费。“我又从妈妈留给我的10块钱里拿出5块钱给爸爸，跟他到新华书店去看书，爸爸就用5块钱，卖了一堆他喜欢的书。当时书是几毛钱一本，为了这些书，爸爸还写了一篇日记。意思说女儿这样乖，第一次上班关工资，还拿出5块钱，让我买这么多书。是一篇日记，但是又有一点像诗那种。当时还给我看了，我看了就哭。前几年我还看见过一次。遗憾的是，这次没找着。这种时候，要是爸爸在就好啦，一问他就晓得了。”

小秀说：“对，爸爸从小就是我们的百科全书。”

文/图片翻拍 本报记者 马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