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阎滨，网易历史专栏作家，为《凤凰周刊》、《国家人文历史》等多家媒体撰写时政、历史、军事类稿件。本文为网易历史频道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
克里斯托弗·诺兰的《敦刻尔克》上映后赢得很多称赞，但也招致一些批评，有的非议很匪夷所思，比如有印度裔女作家在英国《卫报》上撰文抨击这部电影没有表现当年参加了敦刻尔克撤退的印度士兵，涉嫌种族歧视、白人至上云云。且不论批评是否公允，单就电影来说，诺兰是故事片导演不是纪录片导演，更不是历史研究学者，故事片电影讲究的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不可能将历史故事讲述的面面俱到。
当年英国远征军确有三个连的印度骡马运输队参战，其中两个连成功从敦刻尔克撤回英国，另一个连不幸被俘。与这些被俘的印度马夫相比，还有两个连的英国士兵就倒霉透了，他们在激烈而混乱的敦刻尔克外围战中，成为大历史下悄无声息的一串关于战争暴行的注解。也未能获得诺兰电影的聚焦，
帕拉迪村屠杀事件
波兰战役后，纳粹党政军高层领导人很满意武装党卫军在战场上的表现，决定大力扩编党卫军。1940年春，在德国达豪集中营附近，一些集中营看守部队被合并成立了第3骷髅师，这个师的人员大多是前集中营看守，满脑子纳粹党狂热思想，急于到前线杀敌立功。
骷髅师在波兰血债累累
1940年5月10日，德国正式发动入侵低地国家和法国的闪击战，法兰西战役打响。骷髅师被编进德军A集团军群，并于5月16日投入前线。心狠手黑的骷髅师在法国北部横冲直撞，他们作战狂热而且不计自身伤亡，伤亡数字在法兰西战役德军参战各部中高居榜首。打到一战著名战场康布雷附近时，骷髅已经师俘虏了1.6万名法军，这些党卫军士兵出于种族主义狂想，拒不收容有色人种俘虏，一口气屠杀了200名来自摩洛哥的法属北非殖民军中的穆斯林士兵。
随后，骷髅师参加了冲向英吉利海峡的行军，在敦刻尔克附近的外围战中，他们遇到英军顽强抵抗。从5月24日开始，骷髅师与英军陷入胶着的苦战中，高歌猛进的前进步伐慢了下来。骷髅师当面的是英军第2步兵师混乱不堪的临时防线，这个师下属的第4旅三个营撤退到拉巴塞运河一线，在加来海峡省下面一个叫莱斯特朗的小镇布防，3个营的英军依此是皇家诺福克团第2营、皇家兰开夏燧发枪团第8营、皇家苏格兰人团第1营。
英军坚守在莱斯特朗镇公路边几个关键的小村子里，他们清楚自己的使命就是尽可能长久的死守住通往敦刻尔克的走廊咽喉，为大部队撤退争取时间。经过短暂而激烈的战斗，德军蜂拥度过拉巴塞运河后，陆续打垮沿途英军的抵抗。骷髅师冲在前头，于5月27月一举打散皇家诺福克团第2营，歼灭了这个营的大部分人马，将营部部分人和C连约一百名幸存者包围到帕拉迪村（Le Paradis）附近的一个农场里。
指挥C连的是代理连长李斯勒·莱德少校，他是大名鼎鼎的皇家海军上校罗伯特·莱德的弟弟（罗伯特·莱德指挥过著名的圣那泽尔突袭战，并参加了突袭迪耶普和诺曼底登陆）。莱德少校和部下坚守在农场农舍里，打退德军多次进攻。他们发现四面八方已被德军彻底包围，莱德派传令兵去联系坚守公路对面另一个农场的皇家苏格兰人团第1营的部队。传令兵完成了他的任务，但发现德军的机枪火力已经封锁了公路，无法再越过公路回去复命。
当天下午，在德军迫击炮火力持续打击下，帕拉迪村英军已经耗尽弹药，莱德少校认为突围已无望，同时没法指望上级和友邻部队支援，只能选择投降。随后，英军从农舍里打出白旗，向当面的骷髅师第2团1营14连正式投降。骷髅师在前几天的战斗中遭受了不小伤亡，这群恶棍此时就杀俘泄愤。他们将99名英军战俘卸下武器装备和钢盔后，带到农场东边一座农舍墙下后，命令英军战俘在墙下排成两排，随后两挺机枪同时开火扫射，为了避免有活口将德军屠杀战俘的事曝光出去，党卫军还派人用手枪挨个处决尸体堆里重伤的未死者。
第二天，一名路过的德军随军记者注意到帕拉迪村这一大堆英军尸体不同寻常。穿着英军制服的尸体全都集中在墙下，没有人戴钢盔，身上也没有任何作战装具，显然是投降后被集体屠杀的。他拍下这场屠杀唯一一张宝贵的照片。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骷髅师以德国式的严谨杀害战俘后，竟然还有两位命大的幸运儿在死人堆中逃过一劫。第二天，法国农民发现二等兵威廉·奥卡拉汉和阿尔伯特·普雷利仅仅是重伤，将他们悄悄藏了起来。几天后，两人被其他德军部队俘虏，这支部队是国防军第251步兵师，他们不像党卫军那样杀战俘，而是将受了重伤的两位幸存者送进了医院。
战争结束后，这次导致97名英军战俘遇害的屠杀事件被英国官方正式确认，当年的德军连长弗里茨·克诺兰上尉被军事法庭判定应对整个事件负责，1949年1月28日，克诺兰在汉堡被绞死。
2007年，在帕拉迪村附近另发现一处集体墓地，埋葬有20名皇家苏格兰人团第1营士兵，从挖掘现场判断，他们很可能也是在5月27日战斗中投降后，被党卫军集体屠杀的，但因为时过境迁，这次小型屠杀事件已经无法查证了。但次日发生在敦刻尔克以南12英里沃姆豪特村的另一次屠杀事件，在1940年就已经臭名远扬。
沃姆豪特大屠杀
在敦刻尔克外围防御圈的阻击战中，英国远征军第48步兵师在敦刻尔克西南就地组织防御，他们的任务是坚守从法国北部城市贝尔克（Bergues）通往敦刻尔克的道路。第48师下属144旅在公路沿线的几个小镇设防，部队分布在沃姆豪特（Wormhout）与埃斯凯尔贝克（Esquelbecq）两个小镇之间。
当面德军是武装党卫军第1“阿道夫·希特勒” 师，由泽普·迪特里希指挥，这个师的前身是阿道夫·希特勒警卫团，波兰战役后刚扩编组建完成。德军在装甲部队和炮兵支援下，从5月26日开始投入到敦刻尔克外围战，他们攻打攻沃姆豪特外围阵地两天之久，没能打开英军防御阵地。对面的英军是一大群乌合之众，由144旅下属的皇家沃里克郡团第2营、柴郡团第4营，格罗斯特郡团第5营及一支来自北威尔士的本土军后备皇家炮兵连——第6中型炮兵团D连组成，这支仓促撤退到沃姆豪特的英军仅靠随身携带的有限弹药，已经成功的将德军古德里安将军指挥的装甲集群拖住了两天。
到5月28日下午，英军已经耗尽弹药，他们的迫击炮甚至将仅剩的烟雾弹都打光了，党卫军在第6装甲师坦克支援下冲进英军阵地，将英军一股股分割包围，在战斗显然已经绝望的情况下，残余英军在指挥官命令下集体放下武器投降。在当天下午最终的混战中，德军第6装甲师俘虏了部分英国145旅的士兵，第1“阿道夫·希特勒”师“希特勒警卫团”第2营在沃姆豪特村附近俘虏了大约150名隶属第144旅的士兵，下午18点多以后，其中90余人被带往附近农场的一座谷仓。
这批人主要是皇家沃里克郡团第2营的士兵，还有少数柴郡团和第6中型炮兵团D连的人，甚至还有几个法军散兵游勇，官阶最高的是J·F·林恩-艾伦上尉。英军战俘被关进十分狭小的的谷仓后，意识到大事不好，林恩-艾伦上尉能说一口流利德语，他想现场党卫军军官提出抗议说，谷仓太狭小，安置伤员的地方不够。一名操着流利英语但有浓重美国口音的党卫军军官粗暴的回答说：“胆怯的英国人！你们统统要去的地方绰绰有余！”
说完这话后，这名党卫军军官从谷仓里抓出10名战俘，开始挨个用手枪处决他们，林恩-艾伦上尉试图逃跑，旋即被德军打死。随后德军看守们掏出德式木柄手榴弹一颗颗扔进谷仓中，两位勇敢的英军士官，连军士长·詹宁斯和中士斯坦利·摩尔勇敢的扑向手榴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弹片，其他党卫军认为用手榴弹杀人效率不高，改用步枪、冲锋枪和手枪向谷仓内扫射，德军共射击了大约15分钟。最终，有80人在谷仓内外的屠杀中遇难，几天后法国村民回来掩埋了他们。战争结束后，盟军为调查战争罪行，掘开了乱葬的临时坟墓，但只能确定其中50人的身份。
令人惊讶的是，在谷仓内大堆混乱的尸体下，竟然有15名士兵不知怎么侥幸未死。党卫军屠杀完毕后就离开了现场，大部分屠杀幸存者在三天后陆续被德国国防军俘虏。其中8人伤重不治身亡。几天后，有幸存者成功逃到敦刻尔克并上船回国，他们向上级报告了这一骇人听闻的事件。
英军在与德国陆军的交战中认为，德国国防军是一支比较文明的军队，但此时盟国对武装党卫军还所知不多，英军情报部门和陆军部对逃脱士兵口述的沃姆豪特大屠杀表示怀疑，这一屠杀事件当时被忽视了。但德军当时已经纷纷开始流传党卫军滥杀战俘的故事，这类行径即便在德军内也被认为是犯罪，德国国防军很多官兵因此对浸透了纳粹党意识形态的党卫军深恶痛绝，耻与之为伍。
在少数幸存者中，第6中型炮兵团D连炮手阿尔弗雷德·戴维斯的故事很有传奇色彩，他和连队其他人参加了激烈的后卫战，在连长阿什福德伯爵阵亡后撤退，在随后的混乱中被俘。戴维斯很幸运的在谷仓屠杀中逃过一劫，并徒步12英里跑到敦刻尔克海滩后回到英国。随后，他随部队去北非参加了阿拉曼战役，登陆意大利萨勒诺、占领罗马，并参加了残酷的卡西诺战役。战后他到英国战争罪行调查委员会作证，指证了党卫军刽子手的罪行。戴维斯战后投身教育界成了一位地区督学，还热心参加退伍军人组织的活动。
战后有战史研究者分析党卫军在沃姆豪特屠杀战俘的动机时认为，5月28日上午，当天上午泽普·迪特里希的座车曾在沃姆豪特附近遭到袭击，当时迪特里希本人和司机被英军144旅下属格罗斯特郡团第5营一支步兵部队的火力压制在公路边一条水沟里动弹不得。在当天大部分时间里，党卫军都盛传迪特里希已经战死了。“希特勒警卫团”2营营长舒泽克本人在傍晚18：00左右的激战中负伤，这些事件叠加在一起，引发了党卫军部队的报复欲望。
英国战争罪行法庭战后调查沃姆豪特事件，首先排除了迪特里希下令杀俘的可能，当日大部分时间里他不在指挥岗位。因为沃姆豪特事件的关键参与者均已在战争中身亡，其余党卫军拒绝作证，接替舒泽克指挥2营的威廉·蒙克遭到指控，但在法庭调查中，最终因为证据不足而被撤诉，蒙克2001年死去。
二战中，德国士兵总体上给予英军很高的评价，认为他们坚韧不拔、刚强不屈，而且堂堂正正的公正战斗，不搞卑鄙小伎俩。盟军曾秘密监听了战俘营内的德国战俘谈话，一个非洲军团的士兵如此评价：“英国那些棒小伙子（战斗起来）就和我们一样，要是让英国人穿上德军制服，你根本就看不出什么分别。”战时落在德国国防军手中的绝大部分盟军战俘确实也受到了合乎《日内瓦公约》规定的待遇，但是武装党卫军和其他德军却截然不同。
党卫军对纳粹意识形态有自己的一套理解，其最高指挥官希姆莱标榜说，党卫军要以纳粹党政治战士的标准来要求自己，要在日常常抓政治教育，教导士兵们认识到德国侵略他国战争的必要性。党卫军军官们也在日常一直教育自己的手下要符合这种标准。狂热的党卫军们还认为，应该对陆军进行一些必要的政治教育，不然他们就无法胜任这场决定德国命运的战争。
武装党卫军的核心领导都曾积极致力于对自己麾下的部队进行这样的政治教育。1940年9月开始，对党卫军士兵的军事和政治教育被规定为各部队领导的必要任务，但是在实际操作中，党卫军的政治课总是缺少必要的前提，从教材到训练有素的教员。一个党卫军士兵曾回忆说，“我们每星期天都有政治课，给我们讲希特勒青年师的历史，还有类似的废话。”他的连长是这么进行政治教育的：“小伙子们，你们都知道，杂志啊书啊，这些政治教材我手头数量很少，广播我也没有，说实话，我也没兴趣搞这个，我一个礼拜要完成的任务够多的了。希特勒万岁！散会！”
在纳粹党的煽动宣传和蛊惑下，党卫军和德国国防军的区别是他们更残忍，他们在波兰就杀俘虏，因为德军发现波兰人把一些被俘的德国飞行员枪杀或者烧死了。但党卫军在法国还杀了很多无辜的法国俘虏，法军在战斗中投降的很痛快，投降前也都是按照欧洲标准“堂堂正正”的战斗，很多德军士兵都觉得党卫军这么干是在犯罪。党卫军在法兰西战役中两次屠杀英军战俘，在战后经过严谨缜密的调查，均被确定无疑。1946年，纽伦堡国际军事法庭宣判党卫军为犯罪组织，其成员无权像普通德国国防军士兵那样在战后享受退伍军人待遇。
在敦刻尔克外围战中，正是像帕拉迪村和沃姆豪特这样不知名村庄和偏僻小镇里进行的不为人知的战斗，使本已被德军包抄并切断退路的英国远征军赢得了关键的时间，通过外围走廊源源不断的退向敦刻尔克。那些无名英雄们在拼死战斗后被埋进法国乱葬岗，但他们的牺牲使无数英国远征军能够成功到达海边，踏上回家的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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