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贤祠(组图)

　　陈翔

　　如果想感受法兰西精神，不妨来先贤祠（Panthéon）看看，因为那里安葬着最令法国人骄傲的精神领袖们。

　　先贤祠坐落在文化气息非常浓厚的拉丁区，我问过很多法国人最喜欢巴黎哪个街区，大部分的回答都是拉丁区。其实拉丁区并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街区，从地图上看，巴黎以市中心卢浮宫为起点，蜗牛状顺时针分布着20个区，拉丁区位于五区和六区之间，是著名的学府区。那里除了有索邦大学、法兰西学院、巴黎高师等赫赫有名的高等学府，还有曾经出入各种名流的花神咖啡馆、双叟咖啡馆等供人思考交流的场所，当然也少不了一些教堂，和各类书店、商店。这里之所以被称为拉丁区，源于中世纪时期，坐落在此区的学校都以拉丁语授课。而先贤祠就建在拉丁区的中心地带，像一个地标式的建筑，远远就能看到，找到它基本就不会迷路。这个实用功能像极了它的精神作用，那些葬入先贤祠的伟人们也正是法兰西精神之路的航标。

　　我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去先贤祠走走。从卢森堡公园东边出来，沿苏夫娄路直走，这高高的圆顶式建筑就耸立在眼前了。而苏夫娄，正是先贤祠的设计师。他选择了希腊式十字平面布局，吸取哥特式建筑拱顶，借鉴罗马万神殿的外观风格，完成了先贤祠的设计。有一点比较奇怪，在先贤祠的圆顶上，还立着一个十字架。这是因为，这座建筑原先是要建成一座教堂的。当时的皇帝路易十五病重，他在病中发誓自己若能痊愈，一定建一座宏伟的教堂以感谢上帝和守护巴黎的圣—圣热纳维耶夫。于是脱离病魔的掌控后，他把修建新教堂的任务交给了苏夫娄，希望他能建造出与罗马圣彼得教堂相媲美的杰作。不过建筑还未完工，

　　易十五和苏夫娄便先后去世，教堂由其助手接手完工。而随着法国大革命的展开，这座教堂也脱离了原先的设计目的，于1791年成为埋葬伟人的国家先贤祠。19世纪时期，先贤祠曾两度恢复宗教圣堂的地位，直到1885年举行了雨果的葬礼后，才正式成为不具宗教性质的民间殿堂。他入葬后，法国政府在先贤祠正殿柱廊上方的浮雕上刻下“伟人们，祖国感谢你们”的字样，算是完成了教堂的还俗。在游览的时候，我听导游介绍说，雨果算得上被全法国民众真正认可的第一位进入先贤祠的人。现在他和左拉、大仲马共居一个墓室，来参观的人似乎都想来看一看这位伟大的作家。

　　有一次我在先贤祠地下墓葬群走着，遇见了一队来此参观的小学生。导游给孩子们慢慢讲解，孩子们一边听一边在本子上记些什么，时不时还会提一些问题。有几个孩子喊着要去看雨果，等来到雨果墓前的时候，真是有种寻见宝贝的感觉。

　　两百多年来，有资格入葬先贤祠的，只有七十多位。其中这七十多位里只有两位女性，化学家居里夫人和化学家马塞兰·贝特洛的妻子索菲·贝特洛，后者还仅仅是因为马塞兰生前遗愿希望夫妻合葬而进入先贤祠，并不算先贤祠真正的主人。为了平衡先贤祠内的男女比例，在法国总统奥朗德的主持下，今年5月27日，四位二战时期“反抗运动”的英雄遗体被移入先贤祠，其中两名男性，两名女性。

　　5月27日这个日子并不是平白无故选定的。1943年的5月27日，是抵抗运动先锋让·穆兰成立“国家抵抗委员会”的日子，而让·穆兰的骨灰在拉雪兹神父公墓火化后，也被移入先贤祠。2013年，法国政府确定5月27日为法国抵抗运动纪念日。此次迁入的四位英雄分别是前教育部长让·扎伊（Jean Zay），左翼记者皮埃尔·布罗索莱特（PierreBrossolette），随叔叔戴高乐将军投身抵抗运动的热纳维耶夫·安东尼奥·戴高乐（Geneviève de Gaulle-Anthonioz）和二战抵抗战士、作家、人类学家日耳曼妮·提永（Germaine Tillion），距离上次大仲马的迁入已有13年之久。

　　来巴黎的日子里，能赶上一次入祠仪式也是难得的事，所以当天下午，我挤在满是人的苏夫娄街上，完整地参与了这次仪式。入祠前一天，四具棺木被安置在索邦大学供人纪念，英雄们的亲属也分别发表了演说。正式的仪式是在下午5点开始，棺木在护送下从索邦大学移到苏夫娄街尽头的埃德蒙广场。仪式随着军乐队的演奏开始，志愿者们抬着四个棺材依次前行，走在最前面的两名志愿者举着写有英雄姓名的牌子，随后的两个举着英雄的照片，接着六位穿礼服的青年抬着棺木，上面盖有法国国旗，后面跟着一队穿红白蓝T恤衫的志愿者，形成法国国旗的样子，衣服上面印有入葬者的照片。每位入葬者都是这样的迎送规模，观看仪式的人们在道路两旁，目光随着队列行走的方向，缓缓移动到先贤祠广场。

　　在广场上，总统奥朗德发表了近40分钟的演说，电视台同步现场直播。他的演说非常有吸引力，讲的时候，每个人都安静地听。那天，天气出乎意料的好，太阳照着先贤祠，也照在每一位参与者的脸上，仿佛每一处都闪着光。这四位英雄，来自不同的领域，做着不同的事情，却同因不满维希政府的懦弱，走上了救国的道路，拥有了共同的目标。1940年至1944年，随着贝当将军宣布投降，多少公民对法国失去了希望，多少将领与德国纳粹狼狈为奸。或许我们无权指责那些没有帮助法国获得自由的国民，因为没有经历过那段黑暗时期的人无法感受他们当时的心情，但是我们的确应该对那些为了国家的自由而放弃自身自由，甚至牺牲生命的英雄致上崇高的敬意。他们在黑暗之中创造光明，建立反抗组织，联系爱国人士，寻求救国方案，即使被投入狱中也没有放弃还法国以自由的理想。最终，扎伊和布罗索莱特丧命于纳粹的魔爪中，而在集中营里的提永和安东尼奥，她们安抚营员，收集信息，集中营解放之后，也依然投身于占领时期信息收集和整理的工作中，这段时期的很多史料收集都有她们的功劳。

　　据了解，四具入葬先贤祠的棺木中，两位女性是空棺入葬，一是尊重其家人希望将遗体留在家族墓地的愿望，二是为纪念千千万万在战争中为国殒命，却永远消失在历史的硝烟里、遗体也未能被找到的战士们。

　　来巴黎走上一圈，就能感觉出，法国是一个愿意铭记历史的国家。就像人们说的，去美国可以体验未来，来欧洲可以感受过去。在法国很多建筑的墙上，都可以看到某位名人曾在此居住的字样，街道旁也时不时会发现标有“Histoire de Paris（巴黎历史）”的标牌立在地上，上面记录着这个地方的历史，方便来往的行人了解，有的地方还会看到“某人某年在此殉难”的文字。连先贤祠里，也不光有众所周知的伟人们的棺木，在从一楼通向地下墓室的门的两侧，还列着几百个在两战中为国捐躯的作家的名单。

　　刚来巴黎的时候，从住所到地铁的路上会路过一条正在施工的街，有一天走过，突然发现街角多了一块纪念碑，上面刻着：二战时，他们在这里被纳粹屠杀。下面列出逝者的名字，碑前还摆着鲜花。我在碑前站了片刻，心中肃然起敬：一个铭记历史的民族，才有资格被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