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年间,由于主政者和上层知识分子多具留学背景,深受西方文化浸染,在他们影响下,西方医学以科学的名义占据了主流,中国传统中医被逐渐边缘化,甚至还有人提出了废除中医的极端言论。据说在英国治下的香港,中医只能称为“Herbalist”,意为“种植或贩卖草药者”。在这种形势下,中医地位一落千丈,一些具有西方教育背景的知识分子纷纷撰文贬低中医。
1934年8月5日,著名史学家、中研院史语所所长傅斯年在《大公报》“星期论文”栏目发表《所谓国医》一文,旗帜鲜明地反对中医。傅斯年早年游学英、德,学贯中西,其人心直口快,所言无忌,外号“傅大炮”。文如其人,傅氏的这篇文章也是火药味十足:“中国现在最可耻最可恨最可使人短气的事,不是匪患,不是外患,而应是所谓西医中医之争。”
在傅斯年眼里,中医问题根本不是一个学术问题,也没有讨论的必要。他认为中医是腐朽的、与科学精神背道而驰的东西,对于中医只有取消一途。傅斯年在文章结尾提出了他的意见和想法:“管理他们(指中医)的衙门,当然是内政部礼俗司,而不该是卫生署,……我是宁死不请教中医的,因为我觉得若不如此便对不住我所受的教育。”
傅斯年的文章引起了读者强烈反响,在医学界、知识界引爆了一场关于中医废存的大辩论。
8月13日,《大公报》发表《评傅孟真〈所谓国医〉》一文,作者署名赵寒松。文章认为傅斯年没有资格臧否点评中华民族博大精深的中医学:“因为这种专门问题,仅凭肤浅的常识,尚且不能解答,若并肤浅的常识尚还缺乏,那便根本无发言的资格,无发言的资格而任意发言,仅凭个人简单的直觉,发为一篇感情用事王婆骂街的论调,那更非号称学者应有的态度了。”8月18日,津门名医陈泽东在《大公报》发表《论傅孟真侮辱国医文》,批驳傅斯年的观点。但这位老先生的话玄而又玄,与其说是医家所言,倒不如说更像阴阳家的话语。傅斯年觉得极为可笑,他在随后发表的《再论所谓“国医”》中反驳道:“请政府与社会上人士想想,是否可以把人民的生命交付在此等人手中,此等理论表演是否即是我主张废中医的强固证明?”
傅斯年的观点得到胡适的支持,傅是胡适最为器重的学生,胡曾多次称赞他是“稀有的天才”,是第一流做学问的好手,并且最适合做领袖人物。当时胡适正主编《独立评论》,他不但发表了傅斯年的《再论所谓“国医”》,而且还转载了先前刊登在《大公报》上的《所谓“国医”》一文。胡适在编后记中如此写道:
傅孟真先生前两星期在大公报上发表了一篇《所谓“国医”》,引起了南北各地的“国医”和他们的护法者的大骂。大公报的星期论文是十个星期轮到一次的,孟真先生等不及了,所以在独立评论里发表他再论所谓国医的文字。我们为使读者明了这场官司的起点,所以把那篇《所谓“国医”》转载在这里。关于这个新旧医的问题,我也颇有点意见,等孟真先生的话说完了,我也想写一篇文字。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当然欢迎讨论。但我们要声明一点:像天津中医公会陈泽东君所发表的五行六气阴阳奇偶“哲学之极顶”一类的文字,恕不发表。
关于傅斯年参与中医存废之争,还有一个有趣的故事。
1941年,湖北参政员孔庚在国民参政会第二届一次会议提出了“调整卫生行政机构,中西医学并重,渐求汇合为一,增进民族健康以利抗战案”。当时外敌入侵,民族危机成为压倒一切的问题,民族主义也随之成为当时最流行的主流话语,孔庚巧妙地利用了这一背景,将中西医之争演变成为意识形态之争。傅斯年不认可孔庚的观点,两人在会上激烈辩论,孔当然辩不过傅,于是便开始辱骂傅斯年,说了许多粗话。傅非常生气:“你侮辱我,会散之后我要和你决斗。”散会之后,膀大腰圆的傅斯年果真拦住孔庚决斗,可他看到孔庚七十多岁的年纪,身体又非常瘦弱,立刻将双手垂了下来,说:“你这样老,这样瘦,不和你决斗了,让你骂吧。”
这则佚闻是不是也是中西医论战的一个缩影?
作者:王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