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全国大办人民公社、大办公共食堂(村里人叫它大食堂),商都县也不例外。当时商都县隶属河北省张家口专区管辖(1952年11月,商都县划归河北省张家口专区管辖。1962年7月,商都县划归内蒙古自治区,属乌兰察布盟管辖)。那时,正是我从兴和县大库伦乡哈少营村到商都县县城(城关公社)爷爷奶奶家念小学的时候。爷爷奶奶是城关公社东关二队的社员,所以我对队里办食堂的事情比较了解,记忆也比较深刻。
当时从上到下层层宣传人民公社的优越性和办食堂的好处,真正做到了家喻户晓、人人皆知,深入人心,人们都知道“吃食堂不要钱”,“过共产主义的生活啦”!东关二队的干部把办食堂当作一项政治任务来对待,公社一部署就马上行动。把生产队的几间库房腾出来,略加修理,里里外外用白土粉刷了一下,垒上锅灶,搭起案板,购置了炊事用具及油盐酱醋等,还选择了几位身强体壮会做饭的男社员当炊事员,穿白大褂,戴白帽子,挺像一回事。一切就绪了,只等开张了。
9月初的一天,大食堂要开张了。前一天晚上队干部们兴高采烈地挨家逐户通知社员们明天中午到大食堂吃饭。为了参加大食堂的开张仪式,我还和老师请了半天假,和小伙伴们早早地就到了大食堂的院子里看热闹。只见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洒过清水,显得干净清新。雪白的院墙上贴着“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大办食堂,过共产主义生活”等标语。在墙上和大门口插了彩旗。十一点多,几个年轻人打起锣鼓,吹起唢呐,那场面热闹非凡,比过什么节日都隆重热烈。炊事员们汗流满面地忙碌着,准备这食堂开张的第一顿饭菜。中午时分,队里的男女老少陆陆续续来到大食堂的院子里,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
饭菜做好了,队干部满怀喜悦地宣布:“咱们的大食堂办起来了,今后大家天天到大食堂吃饭,不用花钱,想吃多少吃多少,好不好啊!”社员们一片欢呼叫好,拍手称快。第一顿饭菜队里精心策划了一番:饭是白面馒头,菜是山药葫芦烩羊肉。炊事员们给社员们舀菜的舀菜,发馒头的发馒头,忙得顾不上说话。端上饭菜的人们在院子里找个地方,或蹲着或席地而坐,把碗放在地上,手拿馒头吃了起来。几十号人在一起这样吃饭,这可是破天荒的。我家邻居郑奶奶70多岁了,吃着饭笑着说:“我活了这么大,快入土的人啦,还赶上了过共产主义生活,真是太好啦。”
对于大食堂,当时受到两部分人的欢迎:一是妇女,她们说,这下可好啦,再也不用愁劳动收工后累死累活地做饭啦,收工后能吃现成饭,这多好啊!另一部分人是光棍汉,他们说,这大食堂好像专门是给光棍汉办的,光棍汉再也不用愁着自己掏灰生火,生一顿熟一顿地做饭啦。
农村有一个旧习惯:“收不收吃一秋。”所以,刚开始队里尽量把食堂的饭菜质量安排得好一些,还订了食谱,变换花样,白面做馒头、花卷,莜面变着花样做,隔半月十天还吃一顿油炸糕。这样,大食堂开张后的两个来月,还算不错,人们都比较满意。
1958年农业大丰收,一实行大食堂,吃饭不要钱,社员们就认为这就是共产主义啦,所以在秋收时,也就不那么精心了,割莜麦本来是左手握住麦秆,右手挥镰去割,而当时不少人连腰都不弯,用镰刀左右开弓往倒砍麦秆,结果麦秆麦穗撒得满地都是,然后队里再派人用拉耙耧起来当饲草喂牲畜。还有起土豆,不用手捡,而用脚踢,把土豆大部分埋到土里了。这样的丢、撒、埋糟蹋粮食的现象,使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们看不惯,说这样糟蹋粮食会招报应的。
后来,大食堂的弊端慢慢地就暴露出来了:炊事员每天做饭菜,生怕社员们吃得“打锅”(即饭菜不够吃),所以要多做些,可剩饭剩菜就倒掉了,造成不小的浪费。进入冬季,人们不能在院子里吃饭了,只得打上饭回家去吃。端回家的饭菜基本都冷了,热一下吧,可是家家户户的锅都砸得炼钢铁了,没有锅灶没法热,只好冷吃。这样人们就开始抱怨开啦,但只是私下里说说而已,因为上级一再强调要把大食堂办下去,谁也不敢说什么。更为严重的是,1959年,自然灾害频发:旱灾、风灾、雹灾、水灾、病虫害并发,使得庄稼欠收或绝收。社员的口粮标准一个劲地下降,人均口粮一天不足半斤。张家口专区的个别县出现了饿死人的现象。东关二队的大食堂还艰难地维持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饭菜质量数量一天不如一天。人们想办法解决吃饱的问题,开始是吃山药不去皮,小麦“一箩打到底”磨成全麦面还可以,毕竟还是粮食,黍子连皮磨成面做“连皮糕”吃,吃了以后拉不下来屎,大人还好一些,尤其是小孩一拉屎就哭。后来就搞“代食品”,把玉米秆、山药蔓、荞麦秆、圆白菜根等收集起来磨成面掺上白面做成窝窝吃,结果吃得不少人身体浮肿,腿上按一下就是一个坑,人们的身体状况就可想而知了。
1960年元旦到了,东关二队的干部们认为社员们辛辛苦苦一年了,过节啦,改善改善食堂的伙食吧。于是托人从县食品公司买了一些猪肉,从粮库买了一些大米,据说按队里人数每人二两肉、半斤大米准备的。元旦下午,队干部坐镇食堂指挥炊事员炖猪肉、焖大米饭。晚上六点多,爷爷从食堂打回了全家人的饭菜,猪肉炖得红润润的,大米饭亮晶晶的,香味扑鼻。趁着还有点热气,我们就吃了起来,很长时间没有吃肉了,吃得津津有味。饭后就睡下了,大约半夜的时候,先是我肚子难受,咕噜咕噜的响个不停,接着就把吃下的饭菜都吐了出来,吐得一塌糊涂。不一会,爷爷奶奶和叔叔也先后吐了。奶奶后悔地说:“是吃得凉啦,可惜了肉和米饭啦,早知道这样,想办法热一热就好了。”第二天,左邻右舍的人们都说不知怎么回事昨天夜里把吃下的饭菜都吐啦。队干部觉得很奇怪、很着急,会不会食物中毒?忙向公社进行了汇报。公社领导也很重视,指示公社医院派医生到东关二队进行调查处理。医生们挨门挨户地查看了吐出的饭菜,连颜色也没有变,又逐户问人们肚子难受不难受。经过一上午的查看、诊断、分析,认为不是食物中毒,是社员们自身的问题,即人们说的肚子里没有油水,一下子吃了荤腥,肠胃消化不了,就发生呕吐现象,吐了就没事啦。虚惊一场,可惜了那么好的猪肉米饭……
1961年春季,县里、公社开会传达上级的指示精神,公共食堂立即解散。
文/郝有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