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尔西：结束还是开始？

阿拉伯之春的乐章，在埃及似乎到了奏响尾声的时刻。

自去年2月推翻独裁统治30年之久的前总统穆巴拉克，16个月间，埃及经历了全民公决、下院选举、上院选举、制宪委员会推举、总统大选，期间抗议、流血、冲突也一路如影随形。

6月18日，穆斯林兄弟会宣布，其总统候选人穆尔西（Mohamed Morsi）在17日第二轮总统选举中获胜。

截至发稿，据埃及《金字塔报》网站统计数据，在初步统计的选票中，穆尔西得票率为52%，前总理沙菲克（Ahmed Shafik）为48%。沙菲克一方则称其以51.5％的得票率获胜。最终结果计划于6月21日公布，但埃及选举委员会一名官员表示，由于接到双方大量指责对方舞弊的申诉，最终结果公布时间可能推迟。

如果不出现意外，穆尔西将成为埃及近60年来首位民选总统，也是“阿拉伯之春”出现变革的国家中的首位伊斯兰总统。

“在瘟疫和霍乱之间的选择”

现年60岁的穆尔西是穆斯林兄弟会中为数不多的有留美经历的高层，在穆巴拉克时代就以独立身份担任国会议员。穆巴拉克去年2月下台后，穆兄会4月30日成立自由正义党（FJP），穆尔西任党主席。不过，在自由正义党参与总统大选的过程中，穆尔西一开始只是“替补队员”，该党主要候选人、副主席沙特尔（Khairat El-Shater）因资质不符退选后才走到台前。

穆斯林兄弟会发布胜选消息后，穆尔西表示，将致力于建设一个“世俗、民主、宪治”的现代化国家，愿做包括各政治派系、穆斯林及基督徒在内的所有国民的公仆，保证不会采取复仇和清算政策。

他此前曾承诺，若当选总统，将保证埃及社会“拥有多元的政治力量”，并强调，“超人”总统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他说：“埃及总统代表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制度。”

然而，埃及人对于看似已经到来的民主制度似乎已失去的耐心。埃及总人口约为8500万，其中5500万人有投票权。从2011年3月武装部队最高委员会就先进行议会选举还是先制定宪法举行公决时高达80%的投票率，到议会选举时投票率降至约50%，再到总统大选投票率远低于50%，埃及人在过去一年有至少29天都在投票，从期待到失望，不变的是军方仍重权在握，民生仍没有改善。最后角逐总统宝座的两位候选人，或多或少都有穆巴拉克时代的烙印：一个是宣称为真主而选、充满变数的伊斯兰主义者，一个是劣迹斑斑的军方前将领。以致不少埃及选民举行示威抵制大选，称选举如同“在瘟疫和霍乱之间的选择”。

穆尔西获胜，一方面体现了穆兄会树大根深的影响力，即便在临时换将的情况下也能胜出；另一方面，其仅仅领先沙菲克不到5个百分点的微弱优势也表明，选民对其“温和原教旨主义”的竞选纲领并不买账，原教旨让世俗选民退避三舍，“温和”也难以满足原教旨选民的诉求。有相当一部分选民选择穆尔西，仅仅是因为不愿看到穆巴拉克的旧幕僚上台。

“平和有度”的兄弟会保守派

穆尔西1951年8月20日出生于沙克亚（Sharquia），早年获开罗大学工程学学士、硕士学位，后赴美深造，1982年获美国南加州大学工程学博士学位，毕业后在加州州立大学任副教授，1985年回到埃及扎格兹格大学（Zagazig University）任教。

他早年加入穆斯林兄弟会，一步一步升至最高决策机构“指导办公室”（Guidance Office）成员、发言人，曾两次被当局监禁。由于穆巴拉克时代穆兄会成员被禁止参政，穆尔西2000年-2005年以独立候选人身份任埃及国会议员，后谋求连任失败。

在担任国会议员期间，他因敢于直言而受到赞誉：曾号召调查对2002年火车相撞、政府枪杀反对派等事件，但是收效不大。

2011年4月30日，穆兄会成立自由正义党，穆尔西当选党主席。据称他“平和有度”，深得党内保守派主流势力的支持。

从教育出身看，穆尔西背景良好，有留美经历，不过只有纯工科背景；从执政经验上看，他政治阅历丰富，与上届政府和军方并无瓜葛，但是也很可能将伊斯兰团体利益置于国家利益之上，并在新起草的宪法中有所体现；在经济政策上，他倡导建立自由市场经济，推行私有化，吸引外资；在外交政策上，他在巴以冲突中声讨以色列，但穆尔西四个子女全部为美国籍，再考虑到美埃长期以来的盟友关系，其对美政策或难有所改变。

穆尔西的穆斯林兄弟会背景是助他登上总统宝座的最大推力，但也是引发外界担忧的最主要因素。

在埃议会下院选举中，自由正义党获232席，占498个直选议席中的46%，沙拉菲派的“光明党”获113席，占23%，二者合计原教旨派别共占69%的议席；在上院选举中，自由正义党获得106席，占180个直选议席的59%，光明党获43席，占23.9%，二者合计原教旨派别共占直选议席82.9%；在制宪委员会100人名单中，50人来自各界代表，另50人来自议会，其中自由正义党占25名，光明党11名。

穆兄会及原教旨派别如此不俗的表现令各方忧虑：温和穆斯林派系、世俗政治派系和科普特基督徒团体，均担心埃及将“在民主外衣下走向原教旨专制”，而军方则担心原教旨派别以合法、民主的方式一步步夺取实权，瓜分利益。

为平息外界的担忧，穆尔西努力争取年轻、自由派和基督徒选民，他一再强调，尽管自己有来自穆斯林兄弟会的背景，但未来埃及将成为一个“民主、文明和现代的国家”。

“未来，埃及社会将没有紧急状态法，没有无故的抓捕。”他说，“年轻人有足够的自由，虽然他们同时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穆尔西强调自己领导下的将是一个“广泛的联合政府”，其选出的总理并不一定来自穆斯林兄弟会或者自由正义党。他还表示，若有可能，自己还将命名一位科普特基督徒做总统顾问，甚至是副总统。

对于穆兄会来说，尽管有多年秘密活动的经验，但是真正走到台前，领导正在变革中的埃及也绝非易事。尤其是埃及革命后穆兄会内部斗争不断，在不少议题上对外都难以形成统一声音，又在与军方的不断妥协中失去了与自由派的信任，支持率已不如前。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在后穆巴拉克时代，埃及的民主进程主要由军方、伊斯兰主义者、穆巴拉克旧幕僚三股势力相互角力。而埃及人逐渐发现，穆巴拉克的倒下仅仅意味着一个腐败政府的结束。军方已成为埃及政坛最主流、也几乎是惟一的力量，完全不受约束。对于穆尔西而言，在军权统治强势回归的时代，如何展开与军方的博弈将是最大的难题。

用“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来形容埃及的军政关系再贴切不过。1952年，一群年轻的埃及军官在纳赛尔的领导下推翻了法鲁克王朝，结束了长达一个半世纪的英法殖民统治，自此占据了国家权力核心。

正如在许多后殖民地时代的贫困国家发生的一样，纳赛尔们迅速被贴上现代派和英雄主义的标签，备受民众爱戴。军队的势力逐步渗透至埃及政治、经济、社会各方面。

1952年后，埃及的三任主要领导人——纳赛尔、萨达特、穆巴拉克，都出身行伍，退役将军们也在政府中出任高官。与土耳其和巴基斯坦强大的带有政治色彩的军队一样，埃及军队还控制了从军火到生活必需品的重要工业以及制造业。

在埃及革命前的政治体系中，总统大权在握。埃及民众要求的、经自由选举产生的议会和改组后的政府将会削弱总统的作用，公开选举亦将致使议会中的新兴商界精英获权，这意味着军队在经济上的力量被削弱。

埃及军方正在用铁腕政策避免这些情况的出现：6月14日，埃及最高宪法法院宣布裁决，解散违宪议会、议会职责由军方代行。就在穆斯林兄弟会宣布穆尔西获胜之前的几个小时，武装部队最高委员会发布宪法补充声明，宣布新一届人民议会选举产生前，该委员会将行使立法权；修改宪法第56款，将立法权和国家预算决定权移交给埃及武装部队最高委员会，新总统将无权干涉；修改第30款，规定新总统宣誓就职前必须得到最高宪法法院的认可，而非议会；新总统在未取得军方同意条件下，没有权力宣布发动战争。

这也意味着，新当选的总统穆尔西只具有任命副总统、组阁以及起草法案和预算案等基本权力，只有经军方授权才具备调动军队平定国内动乱权力。

这一系列宪法修订条款被不少分析家称作是民主的倒退、军权独裁的开始。更有人将其与土耳其1980年为军事统治铺平道路的军事政变、阿尔及利亚1991年军方解散议会引发数年内战相提并论。

尽管埃及武装部队最高委员会6月18日表示，军方将在6月30日前向当选总统移交权力，新总统将“享有全部总统权力”，但许多埃及人都视此为穆巴拉克式的空口承诺。

根据现有规定，在新总统就职后的至少4个月内，武装部队最高委员会仍将掌握国家的诸多权力。在此期间，埃及制宪委员会将起草新宪法，还将选举产生新议会。

革命热情已渐渐耗尽的埃及民众也许此时将发现，标靶式的独裁者倒下了，旧势力的金字塔依然屹立不动；被贴上民选总统标签的穆尔西很可能将只是一副“空架子”，过去16个月以来由军方领导的向民主过渡很可能徒有其名——与埃及历史上屡次发生的情况一样，军方在动荡时期出山掌权，在过渡期结束后退居幕后，大权依旧在握。

随着新总统的选出，军方与穆斯林兄弟会的博弈也将达到新的节点：一方有变革愿景而无实权，一方不放权且无改革意愿，埃及人的民主梦想依然遥远。在中东北非激发起无数变革理想的这场革命，改变的可能只是权力的一张假面。

穆尔西

1951年8月20日，出生于埃及沙克亚（Sharquia），早年获开罗大学工程学学士、硕士学位，美国南加州大学工程学博士学位。1982年至1985年，在加州州立大学任副教授，1985年回到埃及扎格兹格大学（Zagazig University）任教。早年加入穆斯林兄弟会，任最高决策机构“指导办公室”成员。2000年至2005年，以独立候选人身份任埃及国会议员。2011年4月30日，当选自由正义党党主席。2012年6月18日，宣布在总统大选第二轮投票中获胜，或将成为埃及首位民选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