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佐洱,全国政协常委、港澳台侨委员会副主任、原国务院港澳事务办公室常务副主任。
网易新闻:陈主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到香港进行关于中英政权交接的工作?
原国务院港澳事务办公室常务副主任陈佐洱接受网易新闻专访
陈佐洱:我是从1994年3月被派驻中英联合联络小组中方代表处,当时的职务是中方代表。
网易新闻:这个处理政权交接的工作小组主要有一些什么议题?
陈佐洱:关于政权交接有很多议题,每个议题差不多都有一个专家小组,我是14个议题小组的中方组长,比如说防务的交接、跨97年的财政预算编制、跨97年的大型基础建设和专营权的审批、公务员的过渡、第一版特区护照的设计,还有香港特区永久居民身份的界定、资产和档案的交接等等。
网易新闻:我们知道,香港有很多公共工程的建设是回归前上马的,跨越1997这个年度,且可能导致巨额的财政亏空,我们当时是如何与英方交涉并保障香港的利益?
陈佐洱:英国人经常讲,香港是一只会生金蛋的鹅。对中方来说,我们不但要将鹅接管过来,还要使它更健康,更快活,能生更多金蛋。中央的宗旨是要保持香港长期的繁荣稳定,所以用“一国两制”的办法和平解决,是符合我们国家的利益的,也符合香港同胞的利益,这个利益是一致的。所以有些跨越97年的大型工程,如新机场、码头,还有财政预算的编制,我们不仅要看到现在,还要看到未来。当时特别行政区政府还没有成立,只有中央政府能代表特区的利益,我们要为将来的特区着想。中央政府是无私的,回归时,所有从英方接管过来的资产,全都依据基本法交给了特区政府。
网易新闻:比如新机场建设,当时是如何与英方交涉的?
陈佐洱:当时英方提出来要建机场,香港确实是需要新机场。起初英方提出了2000多亿的庞大预算,而这项工程又跨越97,当时我们问,你到97年给特区政府留下多少财政储备,英方说只有50亿。我们就说,你们不能把钱都花光了,要为将来的特区政府着想,你们在没有和中方磋商的情况下,就制订了这么大的预算,没有和中方达成一致,这是不行的。如果这样的话,中方就对97年以后的工程概不负责,因为这个工程跨越97,所有的资金都要向银行贷款,如果说将来的特区政府都概不负责,那哪一个银行愿意来投资?所以,中国政府将这个观点严正提出来以后,很多财团就退步了,因为将来结算很多是在97以后,如果将来的当家人不负责怎么行,
网易新闻:后来中英双方达成了怎样的一致?
陈佐洱:所以我们说,英方还是要回到《中英联合声明》中来,经过几个月的多层次谈判,后来中英双方就一起签订了《香港新机场建设及有关问题的谅解备忘录》。由新机场问题的谈判,就确定了一个原则,就是回到了《中英联合声明》的附件二,就是有关过渡时期内跨越97年的问题必须由中英双方协商解决。
网易新闻:根据当时英方的承诺,回归后将留下的财政储备是250亿,加上中方所管理的土地基金,总数大概为1000亿。但到了1997年,这个数字为何达到了4000亿?
陈佐洱:这应该是中英双方根据“联合声明”友好合作的结果,从它承诺的250亿加上土地基金,达到了4千多亿,有这么一笔财政储备,特区政府才好当家。我们当时发现,临到97的时候,英方它的大型基础建设、教育费用大大削减,为什么呢?因为它觉得大型基础肯定几年都建设不完了,肯定跨越97了,还要找中方交涉,所以干脆不搞了。那么这些经费转到哪里去了,转到福利去了。
网易新闻:回归前,您曾指出过度的福利将给香港经济带来灾难,请问当时提出这个批评的背景是什么?
陈佐洱:那时香港社会福利署署长做了一个报告,说到1995年前的5年,香港的福利以每年25%以上的速度增加,我们还要用这个速度增长5年,到2000年,香港福利要达到国际领先水平。我就说,临近回归时,每年以这么高的速度增长,盘子越来越大,基数越来越大,将来谁当家都受不了啊,好人都让你做了,你彭定康做了好人了,拍拍屁股97年你走人,特区政府怎么吃得消,这是慢性毒药。香港每年的GDP增长是5%,已经很好了,而社会福利增长要维持在25%以上,还要连续五年,我就提出两点:一、这是是违反《中英联合声明》的,你的管制只能到97年,怎能规划到2000年。二、你这样做,应该花的钱你不花,全部集中在福利,这好像在崎岖不平的路上开高速的赛车,车上坐的是香港市民,用不了多久可能就会车毁人亡。
网易新闻:您能否介绍一下,中英双方就1997年7月1日政权交接仪式谈判的重点是什么?双方在仪式的细节上有哪些分歧?
陈佐洱:我是负责防务的谈判,解放军先遣部队的进驻。比如到了零点防卫不能出现真空,而且当然是由中国人民解放军来履行职责,但是香港那么大,到香港最南端的军营,要3个小时,因此解放军必须有先头部队提前进入。但是英方是坚决不同意,因为哪怕是几个小时、几分钟,在6月30日都还是我管制的,中国军人拿着枪进来,对它的“尊严损害”是很大的。
网易新闻:这个问题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陈佐洱:这个问题一直谈到了6月中旬,因为中央最高领导下了命令,零点一定要进驻,不能出现防务真空。那时正在进行政权交接仪式,中英两国首脑、各国政要,都集中在香港,不能出现一点点闪失。我们在先头部队进入香港方式上,也做了灵活的处理,我们重型武器不进来,而且不坐卡车,坐大轿车,军旗、武器都放在车里,不露出来。任何外交都是妥协的产物,我想要的我拿到了,我履行防务职责能够顺利进行,我达到了这个目的,同时也适当照顾到英方,让你能够体面撤退。所以到6月21日,伦敦同意了这个方案,我们也同意了。
网易新闻:在1997年前后,香港民众的生活环境应该是略有不同的,在思想意识上,当时我们做了哪些工作,来促进和香港民众之间的融合?
陈佐洱:对这个问题我稍微有点异议,根据基本法的规定,我们在回归后,是保证它的政治制度、经济制度、生活方式不变,法律也基本不变,而且给了香港更充分的民主,高度的自治权,举个例子,香港过去没有终审法院,而是在伦敦的枢密院,后来我们根据基本法设立了终审法院。香港回归以后,马照跑、舞照跳、股照炒。至于说香港同胞对祖国的凝聚力,是一年比一年强,对国家的认同感一年比一年深入,两地的关系,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密,通过亚洲金融风暴、Sars,香港同胞越来越认识到,祖国是我们的强大的靠山。而从中央政府来讲,坚定实行一国两制方针,使过去一些敌对势力谣言、误解都不攻自破,不用我们做哪些工作,要做的就是坚持一国两制,港人治港、高度自治,就是贯彻落实基本法,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