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 重返联合国

撰稿 陈文森

1971年10月25日晚，纽约联合国总部，经过数轮紧张较量，由阿尔巴尼亚、阿尔及利亚等23国提出的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合法席位的“双阿提案”进入最终表决。根据提案，中华人民共和国成为中国在联合国的唯一合法代表，蒋介石政权被剥夺了在联合国的代表权。

23时20分，第26届联大主席，印尼外长马利克宣布联大会议以76票赞成、35票反对、17票弃权通过这一提案。联大会场顿时沸腾，掌声与欢呼声不绝于耳。非洲国家代表放声大笑，在中国当过大使的坦桑尼亚驻联合国代表萨利姆事前换上一身中国“毛制服”(即中山装)，高兴地手舞足蹈。消息传回北京，毛泽东高兴地评价重返联合国是“非洲兄弟把我们抬进去的”。

自从1949年之后，中国在联合国的代表席次问题就一直是两岸乃至世界两大阵营竞逐的热点议题。在1950年代，要求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合法席位的提案往往由苏联、印度等国提出。当时的国际两大阵营在联合国内的席次差距较大，因此每年类似提案都遭总务委员会裁定不列入联大议程。

但1960年代以后，英法在非洲的前殖民地纷纷独立，中国长期对亚非拉第三世界国家的援助和投资换来了双方的互相支持，北京获得的赞成票一年多过一年。于是，美国与台北改变策略，开始在联大提出“重要问题”的程序议案。“重要问题案”主张“任何剥夺‘中华民国’在联合国代表权问题的提案，都是宪章第18条所称的重要问题”，而重要问题的解决需要三分之二的多数票，从而为中国恢复合法席位制造高门槛。

尽管如此，随着越来越多的非洲国家独立，和中国自身“两弹一星”等实力的增强，1970年的联大会议上，虽然“重要问题”的程序提案得以过关，但正式表决时支持恢复中国席位的票数已经超过了反对票。这已经为第二年的风起云涌埋下了伏笔。

1971年，印尼外长马利克就任联大主席，在赴任前，马利克通过旅居澳门的友人司徒眉生与大陆取得联系，探询其对加入联合国的态度。但“九一三”事件的发生和文革造成外交系统半瘫痪的局面使得马利克没有获得明确的答复。马利克最后向司徒眉生表示，虽然印尼政府对中国重返联合国态度消极，但他作为联大主席，将会尽可能在主席职权内帮助中国。

10月25日，第26届联大第1976次会议准备就“双阿提案”进行表决。下午，沙特代表首先动议将提案推迟一天表决，以为台湾争取时间；巴基斯坦代表发言反对。主席马利克裁定立即就沙特提案进行表决，大会随后否决了这一提案。美联社后来的评论说：“这就给支持北京的国家得以在程序上抓住了这一难得机会。”

随后，美国驻联合国代表，后来担任总统的老布什提出第二个动议，要求先行表决美日等国在22日提出的“重要问题案”。大会通过了这一程序动议，美国代表击掌庆贺。

不过这只是美国当晚的唯一一场胜利，21时47分，联大开始唱名表决“重要问题”案。结果是55票赞成、59票反对、15票弃权。除卢森堡、葡萄牙和希腊外，美国所有的北约盟友都投了反对票或者弃权票，使得这一提案以4票之差遭到否决。会场气氛顿时逆转，掌声持续达2分钟。

远在台湾的蒋介石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一情况，按照“汉贼不两立”的原则，他已经向驻联合国首席代表，“外长”周书楷下达了做最坏打算的指示。周书楷脸色铁青，走向讲台，称“既然联合国已经自行破坏了宪章，‘中华民国’代表团为此表示抗议，不再参加联合国大会的任何议程。”

紧接着，突尼斯代表宣布撤回之前反对恢复中国席位的修正案，转而支持“双阿提案”。随后，中国与比利时在各自首都宣布建交的消息传入会场，又引发场内一阵议论。

这时，大会又开始就沙特代表提出赋予大陆、台湾双重代表权的提案进行逐项表决，由于表决过程冗长重复，提案又没有获得多数国家支持。在索马里代表的呼吁下，沙特撤回了修正案。

美国此时进行了最后一搏，提出修正案要求删除“立即把蒋介石的代表从联合国组织及所属一切机构中所非法占据的席位上驱逐出去”的内容。塞内加尔也对“驱逐”提出单条表决的动议。此时，大会主席马利克裁定“双阿提案”表决已经开始，两国的修正动议均不再被接受。

自知大势已去的周书楷，当场在大厅宣布“中华民国”退出联合国，全体代表离席抗议。表决结果出炉，“双阿提案”以压倒性优势过关。

对于远在大洋彼岸的北京来说，重返联合国并不是一件意料之中的事情。虽然国际形势越来越有利于中国，但谁也没有料到一切会来的这么快。

北京时间10月26日，第二次来访的基辛格从钓鱼台前往机场，在汽车上，基辛格还对叶剑英说：“今年你们进不了联合国。”数小时后在飞往上海的飞机上，得知中国重返联合国的基辛格只无奈耸了耸肩。

毛泽东是在1971年12月26日晚上起床后听说联大恢复中国合法席位的消息的，非常高兴，在他住处，他对周恩来和乔冠华等人说，“今年有两件大事，一个是林彪自我毁灭，一个是恢复联合国的合法席位，这两件事我都没料到。”

外交部的反应也是错综复杂，有人主张那是“资产阶级的讲坛”，“我们站在这个讲坛之外更便于斗争”。周恩来向毛泽东汇报，今年也许不派代表团进联合国了，因为毫无准备，“不打无准备的仗”，可以先让熊向晖他们带一些人去了解情况。

毛泽东的反应是“是黑人兄弟把我们抬进去的，为什么不去？不去，脱离群众了。”，他点名由“懂几种外语，能写文章，口才又不错”乔老爷（乔冠华）担任团长，黄华任常驻联合国代表。

当时的西方世界，对于中国人来说是陌生的，而红色的中国对于西方而言，同样是神秘的。原驻卢森堡大使，当时任代表团英文翻译的施燕华回忆，当时代表团在北京东交民巷的红都服装店专门置装，专门定做服装。虽然红都有些外面见不到的料子，例如银灰色，可是大家害怕被说成“羡慕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所以挑选的基本上是藏青或深灰色，后来到了纽约街上走，很远就看见“黑压压一片”，大家就知道是中国来的代表团。

由于中美间没有直航航班，代表团11月9日从北京飞上海，坐巴基斯坦航空公司的飞机到巴黎，再转去纽约。在从巴黎到纽约的飞机上，代表团先遣小组成员携带的只有100元面值的美元，用这崭新的100美元去付机上的耳机使用费，被外国记者看到，第二天就上了报纸头条，并且用了《来自太空的外星人》的标题。

联合国定于11月15日举行欢迎大会并且让中国代表团致辞，那是中国代表团第一次进入联合国大楼。据当时任代表团一等秘书的周南回忆，美国常驻联合国代表老布什和礼宾司打听好中国代表团第一次进联合国大厅是几点，进大厅里自动扶梯后有一个长廊，他就在长廊里随意和人聊天，一边等中国代表团进入。当乔冠华经过的时候，布什主动向乔冠华伸手说：“早安，部长先生！”乔冠华则微笑着握手回答。

中国代表团穿着中山装步入会场，由毛泽东定稿的发言稿被一抢而空。马利克主席首先致欢迎词。然后，57个国家的代表相继登台致欢迎词，匈牙利代表团团长还打破常规，用汉语致欢迎词，这在联大历史上还从未有过先例。美国也以东道国的身份，发表了欢迎致辞。

乔冠华当日的表现给大家留下了深刻印象，他独特的仰面大笑被称为“乔的笑”，照片发表后，拍摄的记者后来还得了普利策奖。乔冠华的发言长达45分钟，“我们主张，任何一个国家的事情，要这个国家的人民自己来管；联合国的事情，要由参加联合国的所有国家来管。”发言结束后，几十个国家的代表上来和乔冠华握手，表示祝贺，在场人士回忆“乔老爷的手都握红了”。

参加联合国对于打开新中国的外交局面有着重要的作用。之前拉美多数国家没有和中国建交，中国进入联合国之后，这些国家纷纷同中国发展关系。1972年一年就有包括日本在内的29个国家同中国建交，与台湾断交。两岸的外交空间战从此进入新阶段。

据原驻法大使，当时任代表团法文翻译的吴建民回忆，当时中国认为维和行动属于干涉别国内政，因此一概不参加，也不缴纳维和经费。近四十年后，中国已经成为了派出维和部队最多联合国成员国。代表团对于国际组织规则的学习掌握也为后来中国加入一系列国际组织奠定了基础，“联合国是一个重要的开端。”

1971年，无论对于中国外交还是两岸关系，都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