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的控制力——专访文革作家叶永烈

网易新闻：毛泽东为什么在1959年辞去了国家主席职位？是出于什么考虑？

叶永烈：毛泽东早在1959年就主动辞去国家主席职务，为的是集中精力，做好中共主席的工作，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思考中国面临的重大问题。而且当时刘少奇的接班趋势也很明显，国家主席的位置有助于提高刘少奇的威望，也可以对外释放信号。

网易新闻：毛泽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考虑接班人问题的？

叶永烈：他与赫鲁晓夫产生严重分歧后，就开始郑重其事地考虑接班人问题。他一次又一次强凋，严防出现“中国的赫鲁晓夫”。他绝对不允许在他去世之后，在中国出那么个“赫鲁晓夫式的人物”，也来一个“秘密报告”，痛斥他的个人迷信。

1961年，英国元帅蒙哥马利访华，毛泽东跟他谈起了接班人问题。毛当时就指出，斯大林没有解决好接班人问题。蒙哥马利就问他，将来谁是你的接班人？毛泽东说：主席谁来当？七个副主席第一个是刘少奇。前年开会选了国家主席。原来两个主席都姓毛（注：指中国共产党主席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现在一个姓毛，一个姓刘了。过几年两个主席就都姓刘了。毛泽东的话，明白无误地道出，他所选的接班人是刘少奇。

网易新闻：刘少奇倒台后，中共的二号人物成了林彪，有一些历史学家认为，林彪本身对国家主席兴趣不大，而且他当时身居党内二号人物，接班人之趋势相当明显，没有这个必要。

叶永烈：不对。毛泽东对林彪的心态非常清楚。林彪明知毛泽东不可能再出任国家主席，可是却再三“提议”：国家主席请毛泽东“兼任”。林彪觉得，毛泽东一定会谦让，会说：“请林彪同志任国家主席。”林彪不是说么，毛主席的话“一句顶一万句”，有了这个“最高指示”，林彪理所当然成为国家主席。

毛提出修宪后，林彪在苏州让秘书于运深给中共中央政治局挂电话。当时于运深记下的林彪原话有三句：一、关于这次“人大”国家主席的问题，林彪同志仍然建议由毛主席兼任。这样做对党内、党外、国内、国外人民的心理状态适合。否则，不适合人民的心理状态。二、关于副主席问题，林彪同志认为可设可不设，可多设可少设，关系都不大。三、林彪同志认为，他自己不宜担任副主席的职务。

林彪这三条意见，第一条是假话，第三条是真话，第二条是无所谓的话，他确实是不愿"担任副主席"了！

但是毛显然比他更精，更有控制力。

毛明白，如果他自己不当国家主席，那就必定要提名林彪为国家主席。然而，他又不愿意提名林彪担任国家主席，于是，他干脆建议在修改宪法时，删去在原宪法中的第二章第二节，来了个“不设国家主席”。双方明明剑拔弩张，可是却都百般掩饰。

毛泽东习惯引经据典，他用《三国演义》的典故敲打林彪：“孙权劝曹操当皇帝。曹操说，孙权是要把他放在炉火上烤。我劝你们不要把我当曹操，你们也不要做孙权。”毛泽东谈笑风生间就把林彪讽刺了。这也是毛泽东第三次表明了不设国家主席的意见。

毛泽东后来回顾说，我同林彪同志谈过，他有些话说得不妥嘛。比如他说，全世界几百年，中国几千年才出一个天才，不符合事实嘛！马克思、恩格斯是同时代的人，到列宁、斯大林一百年都不到，怎么能说几百年才出一个呢？中国有陈胜、吴广，有洪秀全、孙中山，怎么能说几千年才出一个呢？什么“顶峰”啦，“一句顶一万句”啦，你说过头了嘛。一句就是一句，怎么能顶一万句。不设国家主席，我不当国家主席，我讲了六次，一次就算讲了一句吧，就是六万句，他们都不听嘛，半句也不顶，等于零。陈伯达的话对他们才是一句顶一万句。什么“大树特树”，名曰树我，不知树谁人，说穿了是树他自己。还有什么人民解放军是我缔造和领导的，林亲自指挥的，缔造的就不能指挥呀！缔造的，也不是我一个人嘛。

网易新闻：当时的中央其他高官对这个事情的态度如何？

叶永烈：态度并不一致：毛泽东六次申明不设国家主席、不当国家主席，态度非常明朗；共中央政治局另三名常委——周恩来、陈伯达、康生，则从不同的角度，主张设国家主席。

1998年，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出了本《周恩来年谱》，里面第一次透露了当时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会的真实情况：“（1970）8月22日，到毛泽东处参加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会……关于设国家主席的问题，讨论中除毛泽东外，其他四名常委均提出，根据群众愿望和要求，应实现党的主席和国家主席一元化，即在形式上有一个国家元首、国家主席。

周恩来提出，如果设国家主席，今后接见外国使节等外交礼仪活动可以由国家主席授权。康生说，设国家主席，这是全党全国人民的希望，我们在起草宪法修改草案时也这么希望，但又不敢违反主席关于不设国家主席的意见。处在这一矛盾中，我们感到压力很大。陈伯达说，如果这次毛主席再担任国家主席，将对全国人民是一个极大的振奋和鼓舞。陈伯达讲后，林彪也附和。

毛泽东在会上仍然坚持不设国家主席不当国家主席的意见，说：设国家主席，那是个形式，我提议修改宪法就是考虑到不要国家主席。如果你们愿意要国家主席，你们要好了，反正我不做这个主席。也就是说，在五常委之中，四人赞成设国家主席，只有毛泽东一人反对。但是由于毛泽东的崇高威望，四常委最后还是同意了毛泽东的意见。

网易新闻：国家主席这个位置从毛不担任后事实上都牵扯到一个接班人的问题，后来不设接班人了，毛泽东是通过什么渠道来指派接班人的？

叶永烈：后来的渠道就不是很固定了，比如王洪文，1973年8月，毛让王洪文当了中共十大的选举准备委员会主任，而周恩来、康生，叶剑英、江青、李德生为副主任。中共十大，念政治报告的是周恩来，这是人们预料之中的。当梳着小分头的王洪文走上主席台，作修改党章的报告，国内外就震惊了。外国记者敏锐地发表评论：“毛泽东选定了年轻的上海工人首领王洪文作为接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