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刘庆棠的时候,很难相信眼前这个瘦削的老人,就是当年《红色娘子军》中的党代表洪常青。刘庆棠这个名字,在文革时期的文艺界可谓如日中天。他主演的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是文革中八个样板戏之一,曾经长时间占据着文艺舞台,刘庆棠一度是那个时代女青年的梦中情人。
从普通的舞蹈演员到剧团的干部,再到文化部副部长,他只用了短短的几年时间。在文革期间,他曾是当时文艺政策的具体执行者。在文革之后,因为被认为执行了江青错误的文艺路线,被判处有期徒刑17年。时光过去了四十年,当年英俊帅气的小伙子已成为年过古稀的老人。谈起文革那段历史,他淡淡地说,我只是个演员,剧团的干部。
刘庆棠
文艺界的榜样
网易新闻:当时像《红色娘子军》等艺术作品,在艺术形态上塑造出的都是英雄主义形象,相对比较夸张。这与建国以来的意识形态一脉相承,在那个时代离我们已渐远的今天,您对这种夸张的艺术形态是否有所反思?您毕业于文学系,您认为这与艺术上的求真是一种怎样的关系?
刘:因为每一种艺术形式对生活都有不同的表现方式。比如电影、话剧较为生活化,更接近生活,京剧比话剧和电影更为夸张,舞剧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与上述这些形式相比,可能更为夸张,主要是用形体语言,用舞蹈语言来表达感情、塑造人物,这是不同艺术形式的特点。
至于表现什么内容、什么人物,在那个年代确实就是要表现革命英雄主义,以这个来教育人民。世界上任何国家,包括法国大革命和俄国十月革命时期产生的艺术作品,都要塑造当年的英雄人物、典型人物,在生活中起教育的作用,这是任何阶级任何国家共同的主张。
网易新闻:当时江青很重视抓《红色娘子军》这部戏,在排演期间多次亲自考察。第一次面见江青的情景您还有印象吗?
刘:大概是1964年的7月份,我之前从没见过江青,因为她过去也不经常在公众场合露面。7月的一天,我们在天桥剧场进行《红色娘子军》的审查。许多领导都去了,他们当时提了一些意见,江青当时没有表态。
第二天,江青到剧团来提意见。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她。江青戴一顶黄军帽,穿着女式西装。她提前做了准备,写了几张纸的。她一条一条提该怎么改。
比如,第一场原来是琼花和红莲两个难友走到一块,两人在艰难中寻找红色娘子军。江青把这一场给改了,戏剧一开始都要介绍人物的,她懂这些。我学过文学知道,任何戏剧的第一场主要人物一定要出现。
她建议一开始让洪常青到这一带侦查,准备解放椰林寨,这时琼花被南霸天追到椰林里面毒打,南霸天以为琼花必死无疑,便扬长而去,她在大雨瓢泼中苏醒过来,但全身无力,走投无路,又摔倒了,正好被洪常青看见,问清了身世。洪常青就指引苦大仇深的她参加红色娘子军。江青说,这么改,寓意党指引劳动人民走上革命道路。
网易新闻:“样板戏”就是从这个时候叫开的?
刘:后来《红色娘子军》彩排后正式搬上舞台,她每一场都提了修改意见。《红色娘子军》从创作出来到1970年被搬上银幕,改过几十次。江青,周总理都提了很多意见,每一次审查江青都会观看,而且每一次看都请来周总理。因为周也很关心文艺,也懂文艺,但当时主要是江青抓的这个。
周总理说:“戏改的很好,批准你们明天就接待外宾。祝贺江青同志抓的样板取得成功,我看这应该成为文艺界学习的榜样。”有了1964年9月27日周恩来总理在天桥剧场的这番讲话,从此“样板戏”就叫开了。
网易新闻:之前江青在文艺领域还做过哪些事情?
刘:其实在这之前,1963年京剧汇演的时候,江青就开始抓包括《智取威虎山》、《沙家浜》、《红灯记》在内的样板戏。江青自己也跟我们说过,她调查了全国各地像上海大剧院这些很多演老京剧的剧场,观众太少。京剧如果不革命,解放军、少先队、大学生不爱看,就演那些老故事不行,还是要演新时期人民的生活。
江青和周总理其实想法是一致的。1963年周总理看完《巴黎圣母院》的时候,要求舞剧团搞一点“革命化,大众化的东西,不能老是跳王子和仙女”,要表现工农兵。后来周委托的是林默涵抓这个事情。
周总理觉得芭蕾舞一下子表现中国的内容,可能群众接受起来有困难。他提出可不可以先排十月革命、加勒比海风暴,从国外的题材慢慢过渡过来。而江青坚持直接排《红色娘子军》。周总理后来在天桥剧场发表的讲话中说,现在看来还是江青同志这个办法好,一步到位。
那时候我们剧团写报告,一式四份,周、江、张(春桥)、姚(文元),行文都是这样的顺序。江青也是这样要求的:“你们每次的报告不要只送给我,先送给周总理。”
我是当权派,不是造反派
网易新闻:外界有一些声音,说刘庆棠当年是江青反革命集团的得力干将,其中列举了一些东西。比如说:1975年9月,江青组织一次秘密会议,会上对刘庆棠说:邓小平是谣言公司的总经理,现在就像57年反右,叫他们大鸣大放,将来再收拾。随后刘庆棠向芭蕾舞团大会上和有的场合说了这些话,为制造新的动乱制造舆论准备,这件事是否属实?
刘:这话我确实说过。当时我们属于双重领导,行政上归周总理,文艺业务上归江青管。这个时候中央政治局正在批判邓,当时江青并不是私下跟我们偷偷说的,而是在大庭广众下公开宣布的,那时候邓小平正被点名批判。
刚才说过,当时我们向江青、周总理几个月要交一次工作报告,这是江青布置的。其实1950年我就认识周总理,从个人感情角度说,我对周总理更了解更亲近,他对我也特别关心。
网易新闻:还有这样的报道:1975年10月,刘庆棠到上海,参与江青亲信王洪文、马天水、徐景贤、王秀珍等人的密谈,王洪文对他们说:“邓小平这么大胆子是有总理、叶副主席支持。”刘庆棠回京后,立刻和于会泳,浩亮在北海公园秘密聚会,传达了从上海带来的指示,并分析了当前的政治形势,他说:“谣言有个特点,攻击文化大革命的几个人,同时吹捧周总理,邓小平和叶帅。”随后他们马上去北大军代表迟群那里看大字报。
刘:那个时代就是大庭广众下批邓啊,是公开地宣传和布置的,根本不是密谈。我去上海两次,一次是毛主席1967年给《白毛女》提了意见,上海那边不敢改,怕犯错误。1970年《红色娘子军》审查过后的春天,周总理和江青让我去上海改这个《白毛女》,这是一次。当时在机场迎接我的就是当时上海的那些头头。
1975年上海舞剧团要去朝鲜访问,创作新节目,我去审查节目,因为当时上海舞剧团归我领导,当时在文化部我分管对外文化交流、电影和艺术局的音乐舞蹈这三块,领导中国芭蕾舞团,上海芭蕾舞团也归我领导。
北海那是当时要创作钢琴协奏曲《黄河》,这个节目是我抓的。当时北海正修地下车道,北海公园给封了,我就跟北海的园长商量在北海安排几个房间,让创作组安静的工作,分到了琼岛上借一个院子,在创作期间我去检查进度,去过很多次,于会泳当时是文化部长,他懂音乐,对钢琴协奏曲《黄河》提了许多好的意见。
没有阴谋,全是阳谋
网易新闻:当时是不是有一些正常的业务活动,在批判中也会被说成是反革命活动?
刘:当时跟着毛主席、党中央,当时中国就是这样,何谈秘密。审查我的时候他们就问我,你们怎么搞秘密活动?我说没有搞秘密活动。你们搞什么阴谋诡计?我说没有阴谋,我全是阳谋。不管是毛主席还是中央的直接指示,包括直接领导我们的江青和周总理的任务,我们都认真做,然后光明正大写报告,我没有偷偷摸摸,那时候也没觉得自己这样做是什么亏心事。
网易新闻:到后来的《反击》、《盛大的节日》、《搏斗》这些剧本,有报道说旨在煽动打倒邓小平等党政领导人,当时您主抓这些影片,这个是上面有什么指示吗?
刘:张春桥布置工作就说文艺创作要抓与走资派斗争的题材,我在电影创作会议上作了传达,是,有些节目是我抓的,《反击》不是。我抓了5个重点影片,《井冈山》、《长征》、《山花》、大庆的一个片子,还有《四渡赤水》。那时候毛主席做了动员,我参加了当时350人的党政军一二三把手在大会堂开的大会,布置了怎么批邓,我说我从来没搞过阴谋,全是阳谋,只要是布置的我都认真去做。
网易新闻:您是如何当上文化部副部长的?
刘:是周总理推荐我去文化部工作,当时毫无思想准备。周总理在1970年3月找我去大会堂谈话。屋里一共就三人,周总理和我谈话,秘书坐在远处休息。周总理就说,庆棠啊,你的工作要变动了,现在中央组建新的文化部,叫国务院文化组,你要参加这个工作,中央已经定了,你有什么想法呀?周总理以个人名义跟我谈过很多次话,所以我在周总理面前怎么想就敢怎么说。
网易新闻:后来您给华国锋写过信,信上主要写了什么内容?
刘:我说我对剧团是了解的,江青他们在文革的运动中有什么问题我不知道。我相信毛主席,相信党中央,跟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