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主义广场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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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主义教科书的插图

作为曾经的世界共产主义中心城市，莫斯科的众多广场因为社会主义体制的结束而丧失了文化母体的滋养，其中的社会主义元素只能蜕化为某种博物馆化的、标本式的存在，供后人向那个渐渐远去的时代遥遥送去一瞥。

莫斯科的广场一般位于以红场——克里姆林宫为中心的放射形干道与环形林荫道系统的交叉点。这些地方原先大多耸立着各具特色的教堂。沉睡在第三罗马酣梦中的俄罗斯帝国的盛极时代曾在莫斯科的高地、山冈、街道拐弯或数条街道的交汇处布满教堂，莫斯科几乎每条街巷都通向教堂。

1918年4月12日出台了决定莫斯科命运的《共和国纪念物法令》，其主旨就是尽快摧毁为“沙皇及仆从歌功颂德”的旧制度的纪念物，以伟大的革命家、艺术家的纪念碑取而代之。这个法令成为莫斯科意识形态化改造的始作俑者。于是，街头巷尾的教堂旧址上出现了一片片广场和一座座纪念碑，其教化用意不言自明。

有人把剧院广场叫做“社会主义论坛”，因为这里占多数的是世界共产主义奠基人的塑像。普希金的塑像矗立在斯特拉斯隐修院钟楼的旧址上，取代了教堂成为苏维埃时代广场上至高无上的存在。1958年，捷尔任斯基雕像出现在同名广场上。广场和纪念像成为莫斯科这本巨大的“社会主义识字书”中的插图，以浅近、直观有时甚至粗糙的手法教育着路人用新的语言阅读和思考社会主义时代的生活。

赤色红场

莫斯科的广场大大小小共一百三十个，但堪称红色首都灵魂的惟有红场。

1917年的革命使几个世纪以来作为俄罗斯民族世界观形成基础的国家体制和宗教体制一夜间土崩瓦解。新政府面临的首要任务就是向民众灌输马克思主义思想，创造适合“苏维埃新人”成长的氛围，而城市本身应该成为意识形态宣传最有力的工具，这也是莫斯科城市改建的思想基础：要让激荡在托马佐•康柏内拉、托马斯•莫尔和车尼尔雪夫斯基这样杰出的社会主义空想家胸中的“花园城市乌托邦”从梦想王国走进现实，建成一座与旧俄都城迥异的、象征着未来新世界的 “人间天堂”，用建筑手段把20世纪共产主义在全世界必胜的政治理想写进莫斯科的建筑，让莫斯科成为世界无产阶级的麦加。

红场曾经是莫斯科地理和精神、政治意义上的中心，在莫斯科的城市改造中，20世纪社会主义国家的首都和17世纪封建君主帝国的都城在结构上不谋而合。从政治角度看，这意味着，莫斯科城的单一中心结构服从于列宁的准宗教纪念墓。

列宁逝世两周后，在遗体所在位置建永久陵寝的计划提了出来。“这个地点对人类的意义应该超过麦加或者耶路撒冷”，党内高层甚至动意将卡尔•马克思的遗骸从伦敦迁至红场。1930年，安放着列宁陵寝的红场成为莫斯科的思想和城市建设中心，成为社会主义莫斯科和整个苏维埃国家圣地中的圣地。而列宁墓作为对苏维埃政府缔造者的纪念物，因其主导性的地理位置和富有表现力的形象，成为红场综合建筑群的中心。

“列宁是新基督，党是新宗教”——这条革命初期的标语很快见诸实际。1917年11月10日布尔什维克为新的宗教膜拜奠定了第一块基石，决定将革命的首批“苦难圣徒”葬于克拉姆林宫墙边。1918年起，国内战争中战死的著名红军将领、党政要人和国内外革命者陆续葬入随后修筑的几个合葬墓。1924年列宁逝世，其陵墓位置就定在这个墓地的正前方。1925年，墓区又出现将死者的骨灰盒嵌入墓地后方克里姆林宫外墙的殡葬方式。上世纪40年代和70年代，这片“革命名人墓地”进行过两次大规模整修，形成了目前所见的布局。

拆除或搬迁

莫斯科的城市改建先后有数个方案，虽然执政党的决议否认了将古老莫斯科彻底清除的意见，强调“从历史形成的城市基础出发”，但决议中还不失时机地补充道：凡有碍城市发展或不适宜的建筑均要拆毁。这样没有标准可依的规定葬送了许多原本并无大碍的精美古建筑，建设者最终采取了历史虚无主义的态度，在新旧结合的问题上，天平无疑倾向了“新”的一边。莫斯科几个世纪以来形成的历史建筑群消失了，红场的许多教堂也难以幸免。

红场是社会主义首都的心脏，这里要举行军事游行，显示苏维埃武装的实力。1917年前红场几乎没有举行过阅兵，惟一的例外是1813年为庆祝对拿破仑的胜利举行的军事检阅。十月革命后白军在全苏联展开大规模反扑，情势危急之际，列宁决定实施红场阅兵，既展示军队的实力，也让民众明白，再无回到旧体制时代的可能。斯大林时代，军队占据了整个红场，军事活动在红场频频亮相不仅为了震慑外邦，也是对本国民众的精神宣传。在人们的记忆中，红场永远和坦克、导弹、面色凝重的士兵联系在一起。为了使红场承受坦克履带的重压，广场地基浇注水泥后，重新铺砌了一番。

为此红场需要扩建，增加一倍面积，需要拆除阅兵队伍进出广场的所有障碍物。与克里姆林宫墙邻接的礼拜堂悉数拆毁，包括喀山教堂和伊维尔门。1929 年，用于祭拜莫斯科城保护神的伊维尔礼拜堂消失了，取代礼拜堂的是一座工人雕像：右手握紧铁锤，左手举手致意，这就是保护红场的新时代守门人形象。

1936年，具有三百年历史的喀山圣母教堂拆除后建成了第三国际展厅。莫斯科还曾设想拆除古姆的建筑，建成重工业人民委员会大楼，用意也很明显：工业是社会主义的基石，在红场岂能没有一席之地。布尔什维克也认真考虑过拆除瓦西里教堂，甚至想到把肢解的教堂分批兜售给美国富翁。所幸的是，瓦西里教堂最终成为历史博物馆分馆。

清洗旧时代遗物的一种温和的方式是迁移不合时宜的纪念物。米宁和波扎尔斯基纪念碑奇迹般地留存了下来，只不过从红场的中心区移至瓦西里教堂附近。据说是因为列宁墓建成后，米宁的手直指列宁墓和克里姆林宫。

1893 年建成的“古姆”百货商场也是红场清洗中的幸存建筑。19世纪初，古姆云集了千余家商号，是当时欧洲最大的贸易中心。1918年，政府从彼得格勒迁至莫斯科后驱散了这里的商贾，只留下一些古玩商匆忙将旧俄时代的存货卖给外国人。1932年，所有店铺闭门歇业，楼内进驻了几家杂志社和机关。直到斯大林去世后的1953年3月，贸易部长阿纳斯塔斯́•米高扬通过长期斡旋，强制官员迁出，三个月内悄然恢复了古姆的全部商贸活动，于是到了这一年的8月，古姆重新开启了大门——对于莫斯科而言，这无异于深深吸入一口清新的空气。如今商贸中心之类的建筑在莫斯科已稀松平常，古姆转而成为高档商场的同义词。人们到这里大多不为购得一两件心仪的商品，更多是为了欣赏橱窗里华美精致的陈列，休憩时品尝一下享誉首都的古姆冰激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