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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的大门被敲开了,杂七杂八的外侨社团很快就涌入了这个号称“东方小巴黎”的城市,从流亡贵族和政客,到中下层难民,从身家清白的学者商人,到卑鄙下流的社会渣滓,各色人物纷至沓来。
1940年7月,一位特殊的女客款款步入外滩和平饭店(今天的锦江饭店)的大堂,这位自称印度公主的苏玛里(Sumaire )一掷千金,在上海滩最昂贵的酒店长租下了一间套房。芳龄22岁的美女苏玛里,号称印度公主,真实身份却始终成谜。她举止优雅,风姿卓绝,社交生活充满丑闻,这一切令她立刻成为上海滩的焦点。
苏玛里享受着大上海繁忙而惬意的夜生活,体验着移植自西方上流社会的闲适。但是上海还有它霓虹灯下的另一面——作为中国最大、最国际化也是最危险的城市,地球上没有一个地方比上海更适合成为秘密间谍战的发生地了。上海的富庶和鱼龙混杂使其成为野蛮的经济利益之争、意识形态斗争和政治阴谋、暗杀的战场。
二十四层地狱
当时的上海仿佛是陷于战事的西方世界的缩影,同时又成为了欧洲难民的远东避难所。这里聚集了各种身份复杂的人,从而汇集成别具一格的场景——“白”俄与“红”俄将他们相互之间的刻骨仇恨从母国带入上海,远在异国他乡却仍厮杀不休;德国商人在德国花园总会(German Garden Club)忠实地庆祝希特勒的生日,却沮丧地发现,在上海他们的人数已被逃离纳粹迫害的数千名说德语的“非雅利安人”( non-Aryan)难民超过;高高在上的不列颠“上海居留民”( Shanghailander)与富有的塞法迪(Baghdadi )犹太大亨们擦肩而过;韩国黑帮、菲律宾音乐家、赌场老千、扒手和各类诈骗犯在上海也如鱼得水。不同国籍的娼妓在国际大饭店(Park Hotel)、新城饭店( Metropole )、和平饭店( Cathay ) 等地勾引游客,或者在其他公开或不公开的风月场所勾引各国海员和军人。
极力保持优雅姿态的上流社会社交圈和下层的劳苦大众,奢华与赤贫,虚荣与污秽在上海的土壤里共生共存。在仙乐斯夜总会(Giro' s night-club),这个城市第一个装配空调的高级社交场所,英国大班、青红帮大佬与其妻子或情人一起在午夜翩翩起舞。门外,身着制服的俄国门卫,身上佩戴着从虹口市场论打买来的假徽章,自封为前沙皇将军,不时驱赶阴魂不散的残疾乞丐。在其他一些中下等的舞厅、酒吧和“会所”,白俄“舞娘”和中国“歌女”们成排地站在门口招揽生意。据统计,三十年代中期的上海,每十三个妇女中就有一个以卖淫为生。
泛滥于整座城市的暴力已经成为顽疾。政治刺杀、帮派火并、情敌决斗充斥着各个角落,法租界的一条巷道(今溪口路)因为频繁出现外国军官和水手斗殴,鹅卵石的道路变得血迹斑斑,整条小巷被称为“血巷”。“上帝呀,是谁让上海变成了一座罪恶之城?”一名美国传教士如是说。有一个中国记者曾写到:“四十八层摩天大楼组成了上海,大楼的下面却是二十四层地狱。”
苏玛里“公主”
现在让我们回过头来了解一下流亡的苏玛里“公主”。她究竟是谁?她真是印度公主吗?她为什么来到上海?
苏玛里公主让我们想起张爱玲笔下的萨黑荑妮公主,在《倾城之恋》里张爱玲写道“一群洋绅士,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一个女人……漆黑的长发,结成双股大辫,高高盘在头上。那印度女人,这一次虽然是西式装束,依旧带着浓厚的东方色彩。玄色轻纱氅底下,她穿着金鱼黄紧身长衣,盖住了手,只露出晶亮的指甲。领口挖成极狭的V形,直开到腰际……她的脸色黄而油润,像飞了金的观音菩萨,然而她的影沉沉的大眼睛里躲着妖魔。古典型的直鼻子,只是太尖,太薄一点。粉红的厚重的小嘴唇,仿佛肿着似的。”
和《倾城之恋》里的“公主”一样,苏玛里的身边很快聚集了一大批不同背景的人,除了社交场里最常出没的意大利驻守士兵、流亡的英美小姐、剧院里正当红的舞蹈演员,一群来自非上流社会的各色人等加入了苏玛里的圈子。这其中有堕胎医生、妓院老板、敲诈勒索的老手阿尔伯特•冯•米奥里尼“医生”(Dr Albert von Miorini ),诈骗专家、毒品贩子、江湖郎中赫尔曼•厄本(Hermann Erben ),还有阴险的法裔美国记者、杂牌飞行员伊莱尔•德贝里埃( Hilaire de Berrier )。根据上海警方的记录,除了有日常职业外,这些人还是低级特工,通常为出价高的主顾提供服务。
《倾城之恋》里的萨黑荑妮公主“别看架子搭得十足。在外面招摇,说是克力希纳•柯兰姆帕王公的亲生女……其实,不能回国倒是真的,其余的,可没有人能够证实”。 苏玛里“公主”的身份倒是有人能够证实,当时上海公共租界巡捕房仍由英国人控制,他们当然不会对任何突然出现的社交名媛视而不见,于是派出侦探麦孔(McKeown)全面调查苏玛里的底细。根据麦孔的报告,她的确是印度帕蒂亚拉邦末代土邦主(Maharajah of Patiala)的家族成员,据帕蒂亚拉邦土邦主的回答,她的确是这个家族的一员,“她有可能是我的女儿,因为我一共有23个女儿。”于是,麦孔最后总结到:“她是帕蒂亚拉邦末代土邦主的侄女,当然,也可能是他的情妇。”苏玛里“公主”曾经嫁给印度国家铁路局的高级官员但不久后离异。有传言说她是女同性恋者,而这完全与印度传统背离,因此被土邦家族驱逐。麦孔将调查报告做了绝密封存,副本交给上海的英国情报机构代表哈利•斯特普托(Harry Steptoe),同时,苏玛里和她周围的人继续受到英国情报机构的监视。
苏玛里20岁的时候,曾在巴黎做过埃尔沙•斯基亚帕雷利(Elsa Schiaparelli)的时装模特,作为与可可•香奈儿齐名的时尚大师,斯基亚帕雷利用她的影响力帮助苏玛里打入了西方上流社会。事实上,苏玛里的外貌和身材并不符合人们对时装模特普遍的审美观——脸不够小巧精致,鼻子有些塌,身高也和其他模特有相当差距,但她身上充盈的东方神秘气质,举止的优雅,让她在社交场的明争暗斗中战无不胜,男人们只要见过她一面,鲜有不拜倒在她石榴裙下者,连酒店大堂的男侍者也对这位女客人过目不忘。
当然,苏玛里之所以引起英国情报机构的注意,决不仅仅因为她可疑的身份和层出不穷的花边新闻,环绕在她身边的人物,才是问题的关键。因为,她的朋友——米奥里尼医生、厄本医生和德贝里埃统统都是轴心国的间谍。
苏玛里和她的圈子只是众多的亲日派政治阴谋团体之一。另一个重要人物是多面人“尤金•皮克船长”,此人拥有多重身份,行为乖张莫测。“皮克船长”也只是他的众多名头之一,和“欧万斯先生”、“科林治医生”这样的称谓实质上并无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