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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解难分:两个王朝的关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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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国统一:两帝华夏为大的心态

蔡磊:这一讲的题目是“难解难分:两个王朝的关联”,这讲我们准备分两个部分来讲。

蔡磊:秦始皇之前的周天子时期,也就是我们后来说的春秋战国,是一个天子大权旁落,诸侯你争我夺的长达几百年的分裂时代,是秦始皇结束了那种局面。尽管秦朝统治的时间很短,但几经战乱之后,规模空前的西汉帝国终于继承了前朝遗产并且还发扬光大,于是就有了公元初形成的西起巴尔喀什湖和帕米尔高原,东至朝鲜半岛北部,北起阴山、辽河,南至今越南中部的中华版图。

蔡磊:朝廷在其中约上百万平方公里的领土上设置了一百零三个郡、国和一千五百多个道、县、邑、侯国,两级政区相加,直接统治人口就达六千多万。这算是有明确记载的第一次大统一。

蔡磊:秦汉之后又是三国两晋南北朝的大分裂、大动荡,同时也是大融合的时期。

蔡磊:大隋横空出世,重新开始了统一。经过杨坚、杨广两代父子的努力,又重现了汉唐时期的大一统的局面。尤其是大业天子杨广,雄心勃勃直追前贤,北狩西巡南下东征,终于经营出一片万国来朝、东都洛阳歌舞不绝的场面。当时的情况是,吐谷浑灭国,高昌臣服,甚至就连自恃强大一直存心与大隋作对的西突厥处罗可汗也在大业天子软硬两手的夹击下,前来向大业天子稽首谢罪。当时杨广对他说:“今四海既清,与一家无异,朕皆欲存养,使遂性灵。譬如天上止有一个日照临,莫不宁帖;若有两个三个日,万物何以得安?”告诉他,现在四海统一了,就像天上只能有一个太阳,如果天上太阳多了,岂不是搞得乱七八糟了?

蔡磊:处罗可汗完全拜倒在大业天子的脚下,以至于在大业八年(公元612)的元旦朝会上,他一边向天子敬酒,一遍还在说:“自天以下,地以上,日月所照,唯有圣人可汗。今日大日,愿圣人可汗千岁万岁常如今日也。”意思就是说,他已经公开承认大隋朝天子是万国之王。

蔡磊:早在隋文帝时期,归附的东突厥启民可汗就叫大隋天子为“圣人可汗”,现在,大业天子也被称为“圣人可汗”,作为天子,杨广心中肯定升起一股不负天、不负地、不负列祖列宗、也不负天下臣民百姓的万丈豪情。

蔡磊:在当时那样一个武力就是国力也是实力,同时还是凝聚力和向心力的时代,并未完全融合的民族关系也是此消彼长你进我退。由于隋末战乱,不仅国内群雄四起,已经臣服归顺的各个部族也趁势而起,尤其是东、西突厥,和中央朝廷的关系又一次发生了变化,他们一跃而起再度雄踞漠北,再控西域,再次成为虎视中原的强大的军事力量。

蔡磊:于是到了唐高祖李渊起兵之初,他就不得不借助突厥力量、并向突厥始毕可汗称臣,在隋朝时,不管是东突厥也好还是西突厥也好,都已经完全臣服了,称中原王朝的天子为圣可汗,但到了隋末,情况又发生了变化,以至于到了唐朝开国时,唐高祖李渊不得不向突厥可汗称臣了。

蔡磊:哪怕在大唐建国后,突厥对大唐的欺凌也是有增无减与日俱增,见于《通典》、《旧唐书》等史籍记载的有:“及高祖即位,前后赏赐,不可胜纪。”高祖当了皇帝以后,实际这也是一种政策,前后赏赐,不可胜纪,给他们的东西很多。然而“始毕自恃其功,益骄倨,每遣使者至长安,颇多横姿,高祖以中原未定,每优容之。”这边的赏赐不可胜纪,那边态度还非常傲慢,由于当时整个中原形势还没有平定下来,所以朝廷这边也只能假装不在乎。

蔡磊:武德二年二月,始毕可汗死了,“高祖为之举哀,废朝三日”,命文武百官都去突厥吊唁,并且又给了很多财物。

蔡磊:始毕可汗死了,处罗可汗即位。武德三年六月,处罗率军助秦王李世民攻打刘武周,“至并州,总管李仲文出迎劳之,留三日,城中美妇人多为所掠,仲文不能制。”到了并州,总管出来招待他们,结果突厥在城里三人横行霸道,以至于好多妇女都遭了殃,而大唐这边也没办法,“仲文不能制”是因为不敢制。

蔡磊:到了那年秋天,处罗也死了,大唐朝廷又重复了一次罢朝致哀,“诏百官就馆吊其使”的隆重仪式。也就是说,先后死了的两位突厥可汗,在大唐享受的都是超规格的君之礼。

蔡磊:再后继承汗位的成了颉利可汗。但大唐的日子也并没有好过一点,“高祖以中原初定,不遑外略,每优容之,赐与不可胜计,颉利言辞悖傲,求请无厌。”这边越是忍气吞声,那边越是贪得无厌,要这个,要那个。

蔡磊:就这样,由于突厥的不断侵扰,朝廷中甚至还有过一次是不是需要搬迁首都的议论。

蔡磊:在豳州对阵之后(玄武门之变以后),又有了让刚即位登基的贞观天子深感耻辱的“渭桥之盟”。

两次对阵都在大唐京师附近,突厥一动作就能直逼大唐首都,可以想象当时大唐的危险和大唐当时国势之弱之危。靠兵力硬碰硬肯定打不过,所以两次都算得上是以奇取胜智退敌兵,但总是不能光明正大凭实力说话,所以贞观天子和李渊都会觉得很窝火。

蔡磊:后来情况就不一样了。随着贞观之治的渐见成效,大唐国力大增,贞观天子软硬兼施展闪腾挪,终于在贞观四年(公元630)初,颉利可汗成了大唐官军的俘虏,还是那年春天,西北各部族首领来长安朝见,请求贞观天子接受“天可汗”称号的盛大场面。从前面大唐朝廷给突厥说好话,到现在西北各族首领一起到长安来请求大唐天子接受天可汗的称号,这就表明双方的关系又一次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蔡磊:因为有了这种根本性变化,李世民也没客气,那边请求他接受“天可汗”的称号,他也就接受了,并且下命令,以后“玺书赐西域北荒之君长,皆称皇帝天可汗。”以后上书都要称皇帝天可汗。

蔡磊:总之,在贞观年间,面对所谓“南蛮”、“西戎”、“北狄”等数以百计的边疆少数民族,贞观天子或“置州府以安之”、或“以名爵玉帛以恩之”、或“以威惠羁縻之”,三种不同方法,或者给你封官,赏赐一些东西,置州府以安之;或者“威惠”,有软有硬吧。

蔡磊:具体地说,就是“置六府七州,府置都督,州置刺史,府州皆置长史,司马以下官主之”,整个中央王朝在那边开始设立了自己的行政机构,开始对那边实施了有效的行政管理。

蔡磊:后来,在贞观二十一年,接受了铁勒部回纥等族酋长的提议,同意于“回纥以南、突厥以北开一道,谓之参天可汗道”。突厥也好、回纥也好,各部落首领,每年都要到中原王朝的朝廷朝见,所以特意开了一条路,谓之“参天可汗道”,参见天可汗的路。

蔡磊:从大隋大业天子被称为“圣人可汗”到大唐贞观天子被称为“天可汗”,历史异常规整地在这里划了一个圆,我们说,隋唐一体,难解难分,两个王朝的继承关系在这点上也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所以我们说隋唐是中国历史上第二次大统一的时代。

蔡磊:隋唐一体的关联甚至在大业天子和贞观天子不约而同玩弄的一些小花招里也可以得到印证。

为了表现堂堂中华物力雄厚物产丰富人才济济,大业天子隋炀帝甚至不惜弄虚作假以丝绸缠树,这是当年杨广在洛阳搞的名堂;

蔡磊:在李世民时,他也在一次宴请几千回纥使节饮酒时耍了个心眼,在殿前放了个大缸,又开了个暗道,派人不断暗地里往缸中注酒,以至数千使节,人很多啊,想到很快就会喝完嘛,没想到这数千人一直喝到酩酊大醉,缸中的酒还没有喝完一半。还有故事呢:

蔡磊:大业六年(610)年,高昌国使者来献《圣明乐》曲,为使四夷惊服,表明华夏不让夷狄,意思是,中央王朝在方方面面都要比你们强,为了这个意思,大业天子杨广竟命令懂得音乐的人,“于馆所听之,归而肆习,及客方献,先于前奏之,胡夷皆惊焉。”就是说,他派人到使者住的“宾馆”听他们练习曲子,然后默默的把曲子背下来记住,回来之后他们自己也在那儿练。高昌国使者不知道,以为这是他们第一次演出,结果他们一来,隋炀帝就命令自己的人先奏,高昌国使者以为自己能一鸣惊人,结幌氲饺思以缇突崃耍阅涿睢?/P>

蔡磊:李世民也干过这事儿,那是在贞观年间,西域某国曾给贞观天子进献了一个琵琶弹得非常好的乐手。和杨广一样,李世民也是受不了外国人比中国人强,于是他也玩了一次和大业天子一模一样的花招,在宴会之前,命令国中一个叫罗黑黑的人,这个人也属于音乐奇才,把他安排在屏风或帐幕后偷听。等胡人弹完后,贞观天子说,这有什么,你这样的曲子我宫里的人就会。然后叫出罗黑黑,果然,他来了一遍,一个音阶也不差,胡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叹服了。

蔡磊:大人物的小花招自然是无伤大雅,但两家王朝的两位天子不约而同表现流露出的唯我独尊唯华夏为大的心态,却是一脉相承的,这种全民族的潜意识或者无意识,到现在也没有完全绝迹。这种太过长久的大国意识平时大不了就是有些盛气凌人罢了,看不起别人,就像当年鲁迅说的阿Q心态,我们祖上怎么怎么,平时没什么关系,但在历史的大转折时期,却让我们大吃其苦,沦落成外部文明的笑柄。尤其是在清朝中晚期以后表现得特别明显,因为这不是我们的讲座题目,就不说了。

人才选拔:科举与“恩荫”并重

蔡磊:明清时期算是中国第三次大统一的时代,这也算是有了定论的。前面我们从对祖国疆域的统一谈了隋唐两个王朝的关联,下面我们再说一说对后世影响巨大,却一直实行了一千多年的开科取士的科举制。

蔡磊:最先说中国是个“文凭社会”的其实不是中国人,而是那个我们刚刚说过的那个来自西方的传教士利玛窦。他是明万历年间来到中国的,目的在于宣传天主教教义,但他的本职任务完成得十分不顺利。尽管本职任务完成的极不顺利,但利玛窦神父在中国还是有许多令他惊诧不已的发现,当时的井然有序科场考试就让他十分震惊和钦佩。他认为当时的中国已经成了一个“文凭社会”,并且直接把当时的秀才、举人、进士直接翻译成我们现在还在用的学士、硕士、博士,并且把这些介绍给他自己那些高鼻深目的同胞,他认为,中国人的社会等级是以受教育的程度来划分的。

蔡磊:这和当时的实际情况多少有点儿出入,利玛窦尽管有些管中窥豹,但依然凭自己训练有素的逻辑思维,敏锐地发现了问题的关键之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中国人自己就是这么说的,尽管他们可能对利玛窦的“文凭社会”说不以为然。

蔡磊:中考、高考、考研、考博,依然是现在差不多每个中国家庭或者已经经历、或者正在经历、将要经历的现实生活的一部分。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各种各样的文凭现在在咱们国家似乎不那么吃香了,但考试依然是每一个不得不面对它的家庭和个人的头等大事。这可能有点儿物极必反了吧,会让许多人有些怨言、怨气,但只要你目下正好是五十上下的中年人,只要你经历过“文革”时大学停办、后来虽然重新开张,但却不凭成绩和考试,而是凭借所谓的出身、表现和推荐的那一套,你就会从心里明白,考试之举尽管有弊端,尽管弊端多多,但它最起码从理论上提供了一种可能与现实,那就是在分数面前人人平等。只有有了这个平等,以后的平等才有可能成为可能。从文革开始大学停办,一直停了将近十年,到1977年才开始恢复,在这之前曾经有过几次所谓的推荐工农兵学员的情况,那就可以说是走后门了吧,按现在的说法,那当然是不公平的,所以跟那种方法相比,考试还可以说是一种比较公平的方法,因为它给大家提供了一种大致相同的同一起跑线。

蔡磊:这个事情要追根溯源,又不能不感谢首开开科取士之先河的隋唐两代的皇帝们。第一个应该要感谢的就是被无数后人骂的狗血喷头的大业天子也就是后来的隋炀帝杨广,他刚好是此中功不可没的奠基人之一。

蔡磊:在隋朝以前,各种不同的选官方式曾经在各个不同时期占据过主导地位。

蔡磊:上古时期国家机构实行“亲贵和一”的组织原则,也就是依据血缘关系的亲疏远近来调整统治集团内部的权力关系,所以商朝周朝实行的是贵族世卿世禄制。那时候也有考选一说,但范围只在极少数贵族之中,一般的人压根儿不在人家考选的范围之内,那时候进士、秀才、供士的名目那时也已经有了。

蔡磊:从战国到秦朝,为了要求生存、求发展,当时又是一个大动荡的时期,各国为了不被别人消灭,就必须要提高自己的实力,为了提高实力,各个国家都想了很多办法选拔人才,那时候任官赐爵的标准主要是看你打仗怎么样,看你军功大小,像秦国就是,如果你家有人犯罪,你在前线砍了一个敌人的首级,你的家人的罪就可以被赦免。不看出身的这种标准,也就无形中破除了宗法家族血亲的体制,举荐客卿也就成了常例,你可以举荐他人,他人也可以举荐你自己。毛遂自荐的典故就是那时候产生的。

蔡磊:春秋时孔夫子风尘仆仆周游列国,其实也是一种自荐,他到各个国家之间周游,实际是想要推销自己的那一套治国理念,实际也是一种自荐。两汉以后,为适应专制集权官僚政治对人才的需要,发展了以察举为主,以辟署、征召、举荐、军功等为辅助手段的多种途径的官吏选拔制度。国家那时候也有太学(官办最高级学校),但入学资格既要看出身,也要有权威人士举荐,东汉开国皇帝刘秀就因为可以拐弯抹角扯到西汉开国皇帝刘邦的身上,又走了当朝国师的门路,才有资格进入太学学习的。

蔡磊:作为一种主要的发现人才、选拔人才的方法,察举制长期实行于两汉魏晋南北朝,到隋朝时已经长达七、八百年之久。参照我们今天的体会,察也好,举也好,要是没有一个统一的可以量化的标准,其中渐渐滋生的弊病,经可能是好经,但可能慢慢会被人念歪了,尤其是察觉,人为的因素太大,又没有一个量化标准,察谁就察谁、举谁就举谁,那不就完全在察举人的身上了。

蔡磊:有察举之权的是各地“贤有识鉴”的乡贤,也就是德高望重的所谓有眼光的人。再由这些人来评定选拔,当时有察举之权的人被叫做“中正”,按照上中正、中中正、下中正,一级三等,上上上、上中上……下中下、下下下,按这几个品级来选拔察举的人,选完之后,小中正报大中正核实,大中正再报司徒核实,再交到朝廷吏部,由吏部尚书来选举谁可以用,谁不用。

蔡磊:这个方法是三国时魏文帝曹丕最先采用的方法,后来大约效果不错,就流行开来。一流行推广,就开始荒腔走板变滋变味也就在所难免,最后导致的结果又成了“公门有公,卿门有卿”,形成了“上品无寒族,下品无势族”,还是这种形式,如果你们家是公的爵级,那么从你们家推出来的也成了公,也就是后来老百姓说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也就是:朝中有人好做官。

蔡磊:我们开始讲过的门阀制就是这样形成的。到了南北朝后期,门阀制终于也混不下去了,按照德才而不是依据家庭出身高低来选拔任用官吏的问题再次成为执政者不得不考虑的问题,你要想保住政权、坐稳江山,就必须要用好人,这个条件再一次浮出水面。

蔡磊:南朝梁武帝对这个问题想的办法最多,他提出“不通一经,不得为官”的策试考核的办法,并且特别强调,“虽寒门后品,都可随才试吏。”尽管你们家里可能不是做官人家,就是普通人家,甚至可以很穷,但只要你通过考试了,表现出你的才能了,还可以让你为官为吏,就是这样,一些寒门子弟通过明经试策的方式进入仕途,科举制的萌芽开始在南朝梁武帝时期露头了。

蔡磊:说了这么多,察举和科举的流变,我们现在可以对察举和科举做一个划分了:

蔡磊:所谓察举,就是以察为主,举而荐之,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都可能在里边起作用。科举的关键则在于考,大家都凭分数说话,起码可以有一条大致公平的起跑线。

蔡磊:但一项制度从创立到成熟又绝非朝夕之间就可立见效,人们观念的转变就更是一个长期缓慢的过程。别人不说,尽管是隋文帝自己把科举再一次推出,而且基本上搞得比较成熟,还形成了一套制度,但就是这个对科举制非常重视的隋文帝自己,在子孙的婚事上,他首先看重的还是门第显赫的门阀世家。

蔡磊:当时山东士族崔氏,是隋唐两代的门阀之冠,秦王杨俊、河南王杨昭(杨广长子)之妃都出自崔家,一家里出了两个皇妃,那崔氏族人能不得意?皇上榜样在前,大臣能不紧随其后?文帝手下重臣杨素也为其子杨玄纵娶崔氏女为妻,皇上娶的是崔家的姑娘,宰相儿子也娶的是崔家的姑娘,崔家的得意就不用说了,宰相那边娶崔家姑娘,聘礼厚重不说,场面也摆得很大,可是宰相的亲家翁却故意来得很迟,来得迟不说,还故意衣冠不整,意思是别看你是宰相,我还真没把你看在眼里。

蔡磊:门阀之间的攀比,这种风气在李世民时依然盛行不止,以至士族之家依仗名望,嫁女之时一次次狮子大开口,索要聘礼之多甚至惊动了皇上。女方是士族嘛,男方这边再怎么着,我依然不把你放在眼里,索要彩礼主要不是为了财,而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身价,显示自己家族的高贵,这种索要聘礼之风甚至最后把皇上都惊动了。

蔡磊:为了贯彻自己教化人心、改革社会的政策,也是为了打击这种无礼无耻的不正之风,李世民在贞观时期重修了一遍《氏族志》,目的在于抬高当下新贵的地位,而把当时所谓士族第一的山东崔氏从第一等降到第三等。

蔡磊:从婚姻嫁娶上,也从另一侧面反映了由国家设立科目,定期进行统一招考,也就是“分科举人”、“开科取士”以选拔人才、激励人心的举措的势在必行。否则老是这种家族传承,许多真正有才能、有德行的人进不了官员队伍,而国家当时管理主要是靠各级官员完成的,这样势必会影响政府的形象,也影响政府的执政质量。

蔡磊:杨广自己就这样说过:“天下当谓朕承籍余绪而有四海耶?设令朕与士大夫高选,亦当为天子矣。”他的意思是,你们不要以为我就是凭着我的出身而成为皇上的,假设我和你们一块儿参加科举考试,就是凭成绩,我也能当天子。这话既表现了他的自信,也表现了他对科举取士的赞成和热心。而这种赞赏与热心,又是以对那些只凭门第坐享官位的纨绔子弟的蔑视为基础的。早在他继位不久,杨广就把不少名门子弟的官免了,把他们发配到外面,在大业五年(公元609)二月,他还以“官不得为荫”的理由,使一部分无功受禄的关陇贵勋的子孙不得再门荫袭官。

蔡磊:先是把一些名门之后的官职罢免、赶走,接着又以“官不得为荫”为由,也就是官职不能再世袭了,就把一部分无功受禄,光坐享其成的高官之后的特权剥夺了。有破就要有立。杨广于大业三年(607)下诏,提出了自己德才兼备的用人标准,他提出的标准是:“文武有职事者,五品以上,宜令十科举人。”并且说,“有一于此,不必求备。朕当待以不次,随才升擢。”既有标准,又不求全责备,杨广在这里表现的是一种求贤若渴的状态。

蔡磊:到了大业五年,之前不是说十科吗?大业五年,考试科目有十门之多,其中有些科目太过抽象了,于是他将有关德行的科目去掉,将举人十科改为举人四科,去掉六科,这样就大大加强了可操作性。有学者认为,进士科大约也在此时创立了。所谓的“炀帝嗣兴,又变前法,置进士等科。”“炀帝始建进士科。”“隋炀帝改置明(经)进(士)二科。”“进士科,始于隋大业中。”……这都是当时历史的记载。

蔡磊:给贞观天子当了终身宰相的房玄龄就是大隋的进士。

蔡磊:大隋之后又是大唐。贞观天子改元建号的贞观元年(627)的一大盛举就是“盛开选举”,在李世民刚刚继位,有了自己年号的第一年他就大开选举,然后又通过科举考试选取才士。当时常设的考试科目有秀才、进士、明经、明法、明书、明算,其中明法、明书、明算,就是法律、书法、算学(数学),这是专门的科目,也就是专门人才、技术人才吧,取得人数比较少一些,而且当时大家都觉得这都属于所谓的“是术不是道”,是雕虫小技,不是救国救民的大道,所以有好多读书人看不起。而明经和进士,尤其是进士科,才是那些有志于建功立业的读书人眼中的热门。这有点像如今考公务员热了。

蔡磊:专门负责考试事宜的是吏部,负责人为吏部考功员外郎。考试日期几经改动,最后还是与前隋一样,每年冬十一月开始,到次年春三月结束。

蔡磊:后来,为了就近方便,还于东都洛阳开了东选,本来不是远吗?后来又在东都洛阳开了东选,许多人就不必远赴西京长安了。

蔡磊:科举考试作为一项制度,自此越来越完善,影响也就越来越大。由于进士仕途优于明经,堪称时望所归,自然学人士子趋之若鹜。就这样水涨船高,越考人越多,越考越难考,以至从少年考到白头仍未中榜者比比皆是,甚至还有考了一辈子也没考中,最终老死科场的。当年的录取比例据记载大约是这样的:考进士属于千人得第者百一二;明经得第者十一二。

蔡磊:也就是进士比明经科还要难考,如果一千人里考明经,能录取一百人左右;一千个人进士的话,只能取十来个。“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当时的人们就是这么说的。“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不乏自我揶揄的俗语也就流传开来。当时考试难度是非常大的,三十岁考中明经不算岁数大的,五十岁考中进士还算年轻人,这是当时考试的情况。

蔡磊:有一个故事是这样的。贫士出身的李义府通过考试,入仕朝廷,由于“家代无名”,由于不是大户人家,他担心自己会升迁缓慢或者干脆就是升迁无望,一辈子不能参与朝政,赋诗感叹,最后两句更是触景生情言为心声:“上林许多树,不借一枝栖。”上林指的是皇上的园林,园林里有这么多树,但没有一枝是我可以落脚的地方,是这么个意思。

蔡磊:李世民知道后,告诉他说:“吾将全树借汝,岂惟一枝!”你不是说没有一棵树可以让你落脚吗?我把整个树都给你。果然整个贞观后期,李义府官至宰相。

蔡磊:有人曾根据新、旧《唐书》作过统计,终唐一代,由一般中小地主或干脆就是贫寒之家出身当官当到宰相的,共有一百四十二人,实际数字很可能是不全面的,因为许多人可能没有进入唐书传,所以不止此数;而同期由高门士族拜相者,只有一百二十五人。可见魏晋以来由门阀士族垄断仕途、独揽枢机的局面真的改观了。

蔡磊:前面说到通过科举制改变了皇上用人选人的标准,是不是说局面从方方面面就都变好了呢?实际也还有问题。还是以李世民用人为例。

蔡磊:按道理,既然知道在当时的条件下,惟有科举一途才有可能选拔出大量的可用之材,那么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宗庙永存,就是为了皇上自己,也就该以此为正途,杜绝其他的旁门左道。但事实不完全是这样,贞观天子一面大搞科举,一面又大搞封荫之制。这还指的不是对那些勋臣宿将大加封赏、让其坐享富贵的优厚的经济待遇,因为这些人本身还毕竟为朝廷出过力、流过血,让他们享受一些特殊待遇,也还能够可以理解,李世民的封荫之制还不是指这个,而是指贵族官僚子弟凭借父祖的官爵而享有的做官并且是做大官的特权。这在当时还有个名目,叫做“恩荫”。

蔡磊:这种带有浓厚等级色彩的恩荫制也是从前隋继承下来的,所谓“叙阶之法,有以资荫”,并且还有极为详细的规定:不但一至五品的官员都可以荫及子孙,其中三品以上的最高级官员,还可以荫及曾孙,也就是说一人当官,可以四代跟着沾光。五品差一点,但也是一人当官,三代受益。

蔡磊:并且,为了维护这种制,《唐律疏议》还有专门律条以保护:“诸非正嫡不应袭爵而诈承袭者,徒二年;非子孙而诈承袭者,从诈假官法(即流二千里)。若无官荫诈承他荫而得官者,徒三年。”前面的意思是,好比你爷爷是个什么爵,那需要他的嫡子、嫡孙,最亲近的来继承,如果你不是,冒领了要判你两年;你不是人家的子孙,你假装别人的子孙来继爵,那就流放两千里。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冒充高干子弟的要判刑。

蔡磊:这种制度或者说现实,自然会让得益者欢欣鼓舞拍手叫好,无缘者咬牙切齿腹诽不已,跟他没关系,断绝了他的出路,自然让这部分人咬牙切齿,腹诽不已。其实,两者都大可不必,因为这一切既然只是皇上的恩赐,那么予取予夺,就全看皇上高兴不高兴了。再进一步说,得到好处和没有得到好处的,其实在皇上眼里并无本质的区别,就看他用谁不用谁了。

伴君如伴虎,重臣亦卑微

蔡磊:既然皇上们可以毫无顾忌地翻手云覆手为雨地对待臣子和百姓,也就是说,既然面对皇上,不管你是大臣还是百姓,实际大家都是同样卑微的。下面我们讲一些例子:

蔡磊:贞观十四年(641),著名诤臣张玄素已经是三品的太子右庶子了,也就是三品官,按照前面说的,可以恩及好几代人了,结果就是这个三品的太子太师,不知道怎么惹得李世民不高兴了,当众追问张以前的履历,其实就是要嘲笑张玄素的出身寒微。张玄素其人早在十年前,官还没这么大,只是个给事中的时候,就针对贞观天子下诏修建洛阳乾元殿以备巡幸之事,批评过李世民,当时他的说法是,“恐甚于隋炀帝远矣。”你要这样做,恐怕比隋炀帝还要过分。当时李世民很不高兴,拉下脸问:你说我不如隋炀帝,那我比上古时期的桀、纣怎么样呢?”张从容对曰:“若此殿卒兴,所谓同归于乱。”如果你要修这个殿,那你和他们差不多。

蔡磊:因为还是贞观早年,那一次贞观天子不仅下诏停了工程,而且还赏赐张玄素绢二百匹。那次他的话说得很重,弄不好皇上就要把他的脑袋砍掉了。张玄素一谏成名,在朝中颇有名望,官阶也是一升再升。现在,贞观天子就是要拿他开涮了。

蔡磊:问:你在前隋担任过什么官啊?答:县尉。再问:县尉之前又是何职?再答:不入品的流外曹吏,官太小了。已经这样说了,可能张玄素有点儿不好意思,出身低可能也是他的心病。但是皇上还要问:是什么曹吏?身为三品大员的张玄素羞愧已极,脸色如土,当时大殿人很多,张玄素踉踉跄跄的逃出殿阁,连腿都抬不起了。如此作弄手下大员,连士族出身的诸遂良也看不过去了,禁不住进谏道:“玄素虽出身寒微,陛下重其才,所以把他提拔到三品的位置,而且又是太子的老师,皇上你不应该这样当着别人的面揭他老底。”

蔡磊:著名谏臣魏征不仅生前被贞观天子赞不绝口,死后也是哀荣备至,皇上甚至还专为他写有怀念之诗。但就是这样一位大臣,生前也曾数次令贞观天子龙颜大怒,数次死里逃生,死后也并没有真就安享太平了。因为魏征死后不久,发生了君集(当时兵部尚书)谋反被杀和杜正伦以罪左迁(降职)的事件。魏征那时已经死了,但因为魏征在生前曾不止一次的称赞他们有宰相之才,并推荐他们担任重任,现在他们的谋反事件暴露,李世民就怀疑魏征生前是不是和他们一块儿结党营私,对皇上不忠。后来又听说魏征私下里把自己劝谏皇上的奏章给别人看过,准备劝谏皇上,不让皇上先看,而是给别人先看,于是李世民龙颜大怒,不仅解除了衡山公主与魏征儿子的婚约,而且把自己亲笔提的魏征墓碑给摧坏了。

蔡磊:不只李世民这样,个性极强,权力欲也就更强的杨广对待臣下就更是予智予雄惟我独尊。甚至对帮他登上皇位立有大功的杨素也是一路猜忌,先是明升暗降,剥夺实权;然后又大加赏赐,大加虚衔,给杨素加到不能再加的正一品,意思是除了皇位朕可是什么都给了你的无奈。聪明绝顶的杨素伺候过隋文帝,又伺候隋炀帝两代君王,他当然知道自己名位已极,早已不为皇上所容,所以害病时他都不吃药了,只求速死。按他自己对伺候在病榻前的弟弟杨约的话说:“我早就不该活啦!”

蔡磊:他的死让杨广非常高兴,一边大表痛惜,大加追赠,大办丧事,一边恶狠狠地告诉身边心腹:“幸亏这家伙死了,要不我非诛他九族不可!”

蔡磊:杨素死后葬于华阴老家。他弟弟杨约有一次路过华阴,见到兄长之墓,又想起兄长临死前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我早就不该活啦”,兄弟俩关系是很好的,想起这句话,杨约不仅心如刀搅,爬上墓道嚎啕大哭。他这一哭,被当地监察御史就此弹劾,杨约被赶出朝廷,出任地方官员。

蔡磊:杨约和他哥哥杨素一样,也是为杨广夺嫡登基立有汗马功劳的,仁寿宫变后还亲手勒死了废太子杨勇,就是这么一个亲信,如今被不明不白的赶出去了,他心中所想可想而知。隋末时率先举起反旗的杨玄感正是杨素的长子,而且与叔父杨约也感情甚笃,父亲有病绝医只求速死的场面他见过,叔父无故被贬黯然离京的场面他也见了,内心不平,难免形之于色。他的表现实在是太明显了,以至于高高在上杨广也看出来了,问他你是不是对叔叔被贬心里有看法,有想法?杨玄感也承认了:正是你说的这样。大约是杨玄感的态度感染了杨广,他又将杨约征回朝中,但杨约归朝不久就去世了。

蔡磊:杨约小时候上树不是把男人的根本摔坏了不能生育嘛,于是杨广又让杨素另一个儿子杨玄挺继承了杨约的爵位。实际上在皇上眼里大家都是工具,那么前朝往代曾经一遍遍演绎过的“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场面自然也难免一次又一次的演绎,这几乎已经成了所有王朝代代相传无师自通的经典节目,那么杨广自然也未能免俗。

蔡磊:大业三年(公元607)年,杨广以“谤讪朝政”的罪名,将文帝时的元老重臣高熲和功臣武将贺若弼一并处死,并把宰相苏威的职务也免了,那是当时轰动一时的大案。

蔡磊:高熲的故事我们前面讲过一些,就是因为他不同意文帝和独孤皇后改立太子的意见,后又被牵连进王世积造反之案,所以他在文帝时就被“除名为民”,罢官赋闲在家了。到了杨广继位后,老宰相再次出山了,这次给他封的官是太常卿,这本是一个掌管礼乐的闲职,但老宰相认真惯了,同样尽心尽职地去做他应该管的事儿。

蔡磊:有一次杨广下令要广泛收集旧北周北齐的乐人及天下散乐,北周灭了北齐,大隋又灭了北周,前朝流传下来一些乐曲和乐工,高熲认为不好,这种事情于国于民都没有益处,高熲说的当然是为大隋朝廷考虑的,但他非常正确的意见依然没有让杨广听进去。杨广一继位就大兴工役,修长城啦,修运河啦,连兴大役,让老宰相甚为忧虑,对自己的手下说:“周天元以好乐而亡,殷鉴不远,安可复尔!”周天元也是亡国之君嘛,北周就是在他手里丢的天下,刚刚过去的事情怎么能又重复呢?

蔡磊:到杨广北巡榆林,造千人大帐,以非常豪华的景象招待突厥可汗时,老宰相更是忧虑不已,因为他和突厥打过仗,说:“此虏颇知中国虚实,山川险易,恐为后患。”你这样做,突厥就太知道我们的情况了,知道我们的虚实,而且掌握了山川险易,这样做肯定会是后患。他还说过“近来朝廷殊无纲纪”的话。所有这些话都被告到了皇上那里。

蔡磊:同时被告发的还有礼部尚书宇文氏、光禄大夫贺若弼,宰相苏威也在其中。礼部尚书宇文氏的罪责是说“长城之役,幸非急务”;还和老宰相说过拿今上比之于周天元的话,属于“恶毒攻击”一类;光禄大夫贺若弼是武将,平陈时立有头功,当时杨广曾经想办他,后来被隋文帝保了,但现在还是没逃过杨广之手啊。据说杨广为太子时曾问他,杨素、韩擒虎、史万岁三将短长优劣。贺的回答是:“杨素是猛将,非谋将;韩擒虎是斗将,非领将;史万岁是骑将,非大将。”又问大将为谁。答曰:“唯陛下所择。”意思就是说是自己嘛。贺若弼也是很狂傲的。

蔡磊:狂傲的杨广却容不下别人的狂傲,自此对贺若弼渐渐疏远。此番得罪,在于贺某人竟敢在私下与人议论皇上待突厥“太侈”,以这个罪名被杀了。

蔡磊:老宰相高熲和宇文氏也都是这一次被杀的,同时还有一个苏威,苏威之所以没有死只是由于他苦苦告饶,才保住了脑袋。

蔡磊:这就是大业天子的行事做派。如此骄横跋扈,一句逆耳忠言都听不进,难怪后人评论说:“隋以恶闻其过而亡天下”他不爱听人提意见所以亡了天下;有人说的更直接:“隋炀帝拒谏而亡”。隋炀帝自己也直言不讳地告诉自己身边工作人员:“我性不欲人谏。若位望通显而来谏我,以求当世之名者,弥所不耐。至于卑贱之士,虽少宽假,然卒不置之于死地,汝其知之!”

蔡磊:也就是说,在大业天子眼中,越是有资格说话的就越是不能多说话,否则就是求名于世别有用心,也就越要严惩不贷。在本来就靠不住的皇帝中,隋炀帝是更加靠不住的,这就是我们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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