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战堑壕体系
历史一再表明,人们并不总能从军事技术的发展得出正确的结论,军事家们总是迷信他们愿意相信的趋势。在 19世纪后半叶,出现了一系列具有突破性意义的军事技术。1869年,后膛枪问世,这种新式步枪每分钟能射出12发子弹,射程可达1200米。1892年,后膛枪又被弹仓步枪取代,后者射速达到每分钟20发,射程增至1900米。此外,无烟火药的出现使得隐蔽射击成为可能。更为可怕的机枪虽然在普法战争中运用得并不成功,但各国军队也都开始列装。由德国克虏伯公司开创的现代制炮技术最终也使大威力火炮上升为战场的决定性火力。当时还有一个被军事家们普遍忽视的变化:大规模义务兵役制使军队规模迅速扩大,防御绵长的线型防线变成为可能。在如此种种军事技术和军队体制变化的聚焦之下,堑壕战出人意料地终于走到了巅峰时代。
1914年,“8月炮火”响起时,各方都乐观地认为,决定性的西线战争在圣诞节前就会结束。最初,德军与英、法满心希望通过大规模机动迂回取得决定性胜利。然而,德军总参谋部精心设计的施里芬计划很快在马恩河会战中破灭;英、法联军的反攻也在德军埃纳河仓促构筑的堑壕防线前趋于停止。此后,双方都力图通过“奔向大海”迂回包围对手,结果是双方都开始大挖堑壕阻击对手。恩里克·福尔金汉在9月份接替小毛奇,出任德军总参谋长。此人上任伊始就命令把堑壕一直挖到北海边,防备英军在弗兰德地区实施迂回。盟军则朝着另一个方向,把堑壕挖到了瑞土边界。比利时人把守北海段防线,法国防守索姆河至瑞士边界,中段由英军担纲主力。由此,横贯西线战场600英里的巨型堑壕体系成了困扰交战各方4年的噩梦。
在残酷现实面前,交战各方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了自中世纪以来的所有堑壕战经验。从结构上讲,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堑壕体系基本沿袭了沃邦时代的堑壕体系结构,其主要由3种堑壕构成:前沿为火力堑壕,其后为掩护堑壕,连接两道主壕的是之字型交通堑壕。对峙堑壕之间的地带则被称为无人区。无人区通常宽度为91~270米,但在对峙激烈地区,两军相距不过27米(如维米岭地区,在加利波利臭名昭著的“昆宁哨位”,这个死亡距离仅15米),在无人区内布满了绵密的铁丝网。这些烦人的障碍物通常高3英尺,宽10英尺。
为了有效对抗火炮,堑壕内还有厚达9~13英尺的护墙,将堑壕分隔成 18-30英尺宽的隔离区,壕沟里布满了各种防炮掩体。简单的堑壕不过是在壕沟反斜面有一个土洞,但炮声响过,这些土洞很快演变成更深、更精巧的地下工事。有些防炮洞深入地下30英尺,内设数室。总体上讲,盟军的堑壕阵地较为简单。盟军高层公开表示,如果把堑壕搞得太过“舒适”,士兵们就不情愿冲锋了。而人数处于劣势的德国人显然更愿意在法国人的领土上坚守下去,他们的堑壕较为坚固,宽敞,内部设施完善。有些防炮掩体四壁贴着墙纸,挂着镜子,少数甚至还有地毯。尽管如此,任何一条堑壕中的生活都没有浪漫色彩可言一绝大部分时候,双方士兵缺食少穿,蜷身在泥浆之中。老鼠、跳蚤、虱子似乎无处不在,寒冷、疾病,似乎周围的一切都成了敌人。
普通士兵每天的堑壕生活几乎雷同。由于战线相对稳定,双方攻守的时间大致也固定。清晨与傍晚成为一日生活的两个重要节点。清晨时分,太阳从盟军堑壕后方升起,英、法联军总是选择这个时段出击。刺眼的阳光多少会影响德军的瞄准。与之同理,太阳西沉,德军的重炮就开始射击了。如此反复,强攻虽然未必发生,但黎明与傍晚成了一日两次令双方神经紧绷的时刻。
在紧张的高潮过去之后的白天,士兵们必须在前沿堑壕监视敌情。突然响起的炮击声和机枪声令所有的人心神不宁。而更为恐怖的是不知藏身何处的狙击手,他们会对任何活动目标无情地开火。冷枪子弹发出的声响叫人毛骨悚然。战争期间;双方狙击手都把这种战术发挥到了极限水平,因此,如果没有大规模进攻,绝大部分士兵都不会从事高于堑壕晌墙的活动。一旦夜幕降临,堑壕阵地才开始忙碌起来,双方都要趁此机会修理受损的壕沟,补充弹药和口粮。随军记者们注意到,与其说士兵们是有干不完的工作,还不如说他们在阴冷的堑壕中根本无法入睡。如果周围都安静下来;从无人区各处传来的伤兵哀号声会令意志最坚强的人也难以承受。按规定,士兵们并不是所有的时间都会在的堑壕之中,通常每个士兵需要在前沿堑壕呆10天,施工5天,加上其他整修任务,凑够1个月即可轮换至后方休整。然而,大多数士兵其实无法挨过这个周期。
战争毕竟是战争,交战双方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如何突破对手的阵地。或许是因为战前谁也没有真正研究过这个问题,所以,双方的战术都十分单调;以英军为例,这是自滑铁卢战役(1815年)似来,英国陆军首次重返欧陆参战,但百年之后,英军战术并无变化。英国人相信,炮火准备可以有效削弱守军防御,然后发动线形多波次冲锋。为此,英军煞有介事地向全军散发了所谓“炮兵征服,步兵占领”的简易进攻教范。事实上,炮击本身就是个明确的进攻信号。深藏于防炮掩体中的德军士兵在炮击后又重新出现在战位上。
守军机枪手并不瞄准,他们所做的就是近乎疯扛“喷洒”子弹,步兵则胡乱地向一切运动物体快速射击。无人区的铁丝网经过一番轰击之后通常会变得更为杂乱,令进攻者既难以快速前进,也难以快速后撤。在大多数情况下,强攻只能占领少量前沿堑壕,而且筋疲力尽的进攻者很快就会被对手强大的预备队赶回原地。一场毫无意义的屠杀就这样暂告一段落。索姆河会战,英军一天就损失57000人,阵亡2万人。会战从7月1日打到11月18日,英军共计伤亡40万人,法军20万人,德军40万人,而战线仅仅挪动了7英里。而法国人认为,英军的错误在于炮击不够。在香槟战役中,法军动用850门大口径火炮,猛轰德军堑壕阵地(正面宽度仅8()英里)达3天之久,然后动用 20个师发动进攻。德军的防御很简单,趁着炮击的3天,他们在距离前沿堑壕2280~2740米处更有利的地形上又修筑了一道预备防线。
地面进攻因为太过血腥,经常受到抵制,双方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坑道爆破。在维吉岭之战中,双方在地下花的工夫甚至比在地面还多。这些地下通道大多深入地下20英尺,有些地方甚至深达50英尺,但这种地下对攻同样难破僵局。盟军与德军都警惕着地下的动静,并设法爆破。地下爆破令战场变得凹凸不平,加上重炮轰击留下的无数弹坑,战场表面可谓满目疮痍,一片泥泽。“人间地狱”,是士兵们在家信中引用最多的词。
一场没有打完的战争
战争中不断运用的新武器、新技诸如毒气、战机和坦克虽然都曾产生一些小小的震动,但对战局都没能产生决定性影响。以坦克为例,1916年9月15日,首次在索姆河亮相的坦克并不成功,改进后的坦克直到1917年11月20日才在康布雷战役中取得较大战果,但当时大部分人对坦克的评价多为“动力不足,装甲不够,不易转向,性能不够可靠”。十月革命后,俄国退出战争。德军在西线得到增援后再次尝试打破僵局。德军的最新战术是组成强攻部队,以小股部队交替掩护,实施渗透攻击,这套避实击虚的机动进攻战术在春季攻势中取得了一定的成功。然而,在这些新事物有机会扭转“堑壕战”之前,战争结束了。
辉煌总是短暂的。当法国人将堑壕体系发展成马奇诺防线时,堑壕战的巅峰时刻早已过去。然而,任何一种战争形态都不会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两伊战争期间,两个拥有现代化武器的国家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再现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堑壕战旧风。1998~2002年厄立特里亚与埃塞俄比亚战争也可算一例现代堑壕战。